在她说完之后,戚泽沉默了许久,漆黑的瞳仁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Www.Pinwenba.Com 吧片刻之后,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去跟那个患者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从他手中拿过那张画纸,捡起桌上那刚刚被他称为“儿童蜡笔”的东西开始低头修改起他那副《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来。
语琪往后靠了靠,窝在座椅中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戚泽将修过的画交还给他,镇重其事地跟他又嘱咐了几句,才起身走回来。
“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语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患者,“你往这走的时候,他一直茫然地看着你的背影。”
戚泽没有作声,脸上浮现出几丝尴尬的神色,他十分生硬地从她手中抢过扑克牌,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只有两个人,玩什么?二十四点?”
“你竟然知道二十四点?”她笑了笑,并不被他拐走话题,“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戚泽抬眼看了她片刻后移开了视线,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说他画得很好,如果以后每天坚持画一定会有进步……”
他话还未说完,语琪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够了之后将桌上摆着的一盘点心推向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做的不错,你的奖励。”
“……”戚泽低头看了看那叠小点心,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她忍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顿了顿,她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最多会过去道个歉——原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心软。”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后,缓缓地垂下视线,“不是心软,只是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比起他来,我要幸运得多。”
语琪闻言不动声色地直起了上身,以为他下一句就是‘至少你懂我’这样的句子,谁想到他的下一句却和她半点干系都没有——
“至少,我遇到了一个能够理解我的教授。”他罕见地在提到一个人时,没有露出半分轻蔑的神色,反而眼中带着全然的敬重。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提到在国外的事情,所以语琪听得格外认真。
她第一次听到他堆了一个以上的褒义词在同一个人身上,据说这位地质灾害方面的权威学者大方、和蔼、有学问,并且是那些美国人中少数具有英国人的气质和教养的——他会这样夸人而不含半丝嘲讽实在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语琪对此颇感兴趣——若是能学会那教授的一星半点,对完成任务肯定有好处。
——如果说戚泽也会有崇拜的人的话,那么这位教授肯定是唯一的一位。
事实上,在他的描述之下,就连语琪也很难不起崇拜之心——作为一位国际知名的学者,他在学术上的造诣十分深厚,除此之外,他还十分博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对一些各地风俗和趣闻轶事也了如指掌——在这一点上,戚泽倒的确像是他的得意弟子,两人同样对于其他领域的知识广泛涉猎。
而与戚泽不同的是,他幽默、风趣并且亲切,为人随和,丝毫没有架子——似乎戚泽只在讽刺人这方面学到了他的幽默感。
戚泽并没有提到为何这个教授对他而言如此特别,但是语琪多少能够猜得到——如果在所有人都疏远你排挤你的时候,有个堪比完美的长辈提点你、栽培你、表示出他对你的重视,视你为得意弟子……即使是戚泽也不免产生‘士为知己者死’的心理。
听他讲完之后,语琪半眯着眼睛,试探性地道,“既然你的教授这么好,你为什么突然回国了?”
戚泽沉默地垂下了眼,定定地盯着他手中的扑克牌,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牌面摩挲,黑沉沉的瞳仁仿佛幽暗的深海,深不见底。
“戚泽?”
他嗯了一声,却并不作声。
就算是个傻子,这时也看得出来他不想回答了,语琪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但是心里有个直觉告诉她,戚泽患病的原因,应该就跟他突然回国的原因有关,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那个教授的因素在里面。
戚泽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挑了挑眉,“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戚泽往椅背上靠了靠,像是一只高傲的暹罗猫一般优雅地抬起下巴看她,“你是不是喜欢我?”
每年语琪的生日,韩绍送给她的礼物都不同,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颇费心思——比如去年他便送了她一艘漂亮精致的白色游艇,上面由海水一样颜色的蓝色字体组合成了她的名字——而她收到礼物之前竟完全不知情。
那样的礼物太贵重,一时之间即使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道谢。好在送她这样一份礼物的并不是空有钱财的暴发户,而是韩绍——他永远不会像那些包养少女的中年男人一样挺着恶心的啤酒肚大声笑着问她们喜欢不喜欢。
他注重自己的仪表就像是注重自身风度——而且只要这个男人愿意,他就永远不会让对方感到尴尬或是无措,每每看似十分不经意的举动,却能让人从心底瞬间生出阵阵温暖的熨贴感——就像他从不当面将现金或卡交给她,要么就是不着痕迹地放入她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口袋中,要么就是悄悄地塞进她床头的抽屉里。
韩绍从不会像有人一样把钱摔到你面前图你一句谢谢或是什么感激的眼神,他的给予无声无息,在你需要之前就已经放在了你伸手即可够到的地方——很多时候人们以为馈赠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但其实馈赠的方式也一样重要——就像他送过她很多礼物,其中不少都是十分贵重的,但他送得向来悄无声息,从来没有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被人包养的情妇或是一条宠物狗——他让人觉得自己是被尊重而不是被施舍。
就像此时此刻,他很平常地笑了一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并没有强调这艘游艇的性能优点或是昂贵的价格,而是温和地问,“知道开游艇和开车的最大区别么?”
就像是给孩子买了个电动的遥控汽车,稀松平常地问她会不会操控一样。
既然他不需要她痛哭流涕地表示感激,她便也不去宣读那卑躬屈膝的感谢词,只微微一笑后回握住他放于自己肩膀上的手,随意答道,“比较安全么?游艇相撞的几率比较小?”
韩绍摇摇头,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容,“跟车不一样,游艇没有‘刹车’可踩,所以你必须对游艇的速度和方向有很稳定的把握,并随时对周围水流和风向的情况变化做出反应。”
其实游艇都买了,再花钱雇一个驾驶员并不是难事,但他却希望她能自己来学着开,因为‘开游艇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和坐游艇去想去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所以那之后的几个月她便在他手把手的教导下学着如何驾驶一辆游艇,并成功地考出了游艇驾照。
的确如他所说,能够开着游艇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是一件人生快事,于是乘游艇出海变成了他们的一项固定的娱乐项目,只不过由于韩绍身体的原因,长时间的吹风对他而言有害无益,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呆在船舱之中——大概他早就想到这一点,船舱内部布置地极其舒适,不但供人休憩的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安置了按摩浴缸。
只是语琪担心他的胃病又犯,每次出海都是隔上几十分钟就要下来一次,最后总是韩绍很无奈地将摊在膝头的厚书往旁边一放,握住她的手缓缓摩挲,“我没事,你这样战战兢兢的,怎么能静下心去欣赏美景?”
语琪默然,只在他身旁坐下,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胃癌的并发症,无论夏季还是冬季,他的手摸上去总是冰冷的,像是血脉不畅。片刻之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再美好的风景看久了也会腻烦,我只是想下来休息一会儿。”
韩绍自然是不信她这套说辞,却也不忍拆穿她,只无奈地抬手抚了抚她柔滑的黑发,声音温和低沉,“我希望你能好好享受这一切,而不是整日为我担惊受怕。”
沙发旁的落地灯将整个船舱都染成一片橘黄,他身上质地柔软的白色毛衣覆了一层蜜糖般的柔光,带着醺醺然的气息,语琪抬头看了着他清俊如昔的面容,缓缓地挪过去,将脸埋入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