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族

二长老说得利索，那叶修沐却心中却不知道怎么的，暗暗有些打鼓。Www.Pinwenba.Com 吧这些时日以来，他虽是悲痛父亲身故，但自从调查出父亲为魔族所杀，对于青凌的刻骨仇恨便消去了一半。虽因着祖父并叔父两个想着报仇，但前因后果且不说，却是有些无力报复。又有，先前自家在族中极得意，他们家中上下不免有些张扬，现下这么一个境况，不少妖自存了那等趁机欺凌的心思，他思来想去，便有心拿着青凌先做个法。

自然对于此行的种种，他也都色色想过的。先前自觉青凌能杀了祖父与叔父，凭着她自个儿，必定是不能的，不过外力而已。而这等外力，当真能再一次借用？只怕不容易。况且，先前祖父并叔父原是暗中来的，本就是存了偷袭暗杀的心思，便反被诛杀，竟也是暗中遮掩过去。可如今，他与二长老前来，非但光明正大地宣告了，且随行的妖也有七八个，俱是化形期的修为，想来倒也安全。由此，方堪堪前来。

饶是如此，他也就存了个拿着青凌做个下马威的意思，并无杀鸡儆猴的能耐，不过先取个利息，其他的日后再报。要知道，先前祖父并叔父都能因此而亡故，若是自己等真真寻上去杀了她。且不说能不能成，她背后的势力必定也要报复的。族中亦是有些这般的意思在，方使了他们过来，不过打压一二罢了。

要知道，青凌本就不得族中看重，哪怕如今修为渐深，前途可期，但是比之叶源明的苗根正红，自是不同的。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弯腰屈膝，且明白家族的重要性，日后再示好笼络，倒还好些。不过这等心思，本就是各自体味的，二长老虽是素来性情温和，行事却有些左性，且于这些也并不十分着意，只怕这会儿还没回过味来。否则，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若是旁个，说不得叶修沐也要暗中示意一回，但二长老旁的都好，心机成算上却不过寻常而已，他又想着祖父与叔父的亡故，自思量一回，哪怕心中隐隐觉得叶青凌并非随意浑说的，瞧着有几分真心实意如此，但他还是不曾说什么，只面色有些晦暗地与二长老道：“那我们当真去妖术府？”

“且与府中的那些族众说一回，讨个探亲的牌子，我们便过去看看！我倒是想知道，真个见着了我们，那叶青凌会如何！”二长老原是声音渐次有些暗沉下去的，但说到了后面两句话，又提高了声音，显然是对青凌的一番话着实厌恶，但凡想起来，都是恼恨不已。

他自从修行有成，便在族中渐渐得了权，虽平日里并不大管事，可该有的都有，遇见什么妖也是多得恭敬的。现今却是被青凌扫了脸面，自是恨恨于心。叶修沐见着他这般神色，一时也是有些沉默，半晌后才是点了点头，道：“长老说的是，总要问个清楚明白。若那贱种当真是以为我们叶氏离不得她，做张做乔的，便出族又如何？我们水木叶氏虽说算不得名门大户，不过沧浪界的一个小家族罢了，可却也是经历数代传承，自也不同寻常的家族！哪里能容得下她这般行事！”

“正是如此。”二长老听得叶修沐的话，倒是频频点头，连看着他的目光也柔和起来，只叹息道：“这话却与你祖父素来的性情行事相和，可见你们血脉传承，骨血相继。”

叶修沐闻言，顿时默然，片刻后方轻声说着要去做二长老吩咐的事，径自退下，心中却着实有些酸楚：说来祖父并叔父待自己却是不必说的，哪怕自己素来纨绔无能了些，却总存了疼爱之心。可现在那叶青凌分明是杀了祖父并叔父的凶手，自己对她却无可奈何。不说叶氏族内如何想，自己现下着实没有杀她的能力……

想着这些事情，叶修沐本来十分里九分想着踩着青凌做脸的心思亦是淡了，反倒莫名生出几分若是青凌出言不逊，为二长老所出族那就好了的心思。不过，再如何思量，及等用探亲的名头得以进入，瞧着青凌的屋舍，二长老并叶修沐原本存着的各种心思反倒渐次平复下去。

“且去叩门。”二长老静静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处小屋，半晌后方与叶修沐道。叶修沐自也不说什么话，只应了一声是，就走过去叩了门。

青凌原是在屋舍之中修炼妖术的，听得这叩门声，便问了一声，却没听到回话，她不免又是往那一处看了两眼，见着是叶修沐，她由不得脸色微变，沉吟半晌，方才开了门。

就在此时，那叶修沐已然回过身，又走回到二长老身侧站定，面容微沉，神情阴郁，半点儿笑影子也没有，只是眉眼间却隐隐透出些了凌厉森然。青凌抬眼先瞧了二长老两眼，见他面容端然，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她目光一闪，口中淡淡着道：“二长老安好，诸位安好。”

说话间，她眼波流转，只在叶修沐身上微微一顿，便半丝不动地将旁的都扫了一圈。见着他们两个身后跟着七八个妖，而旁的妖也都似往这里探头探脑，青凌抿了抿唇，收回了目光，转而目视二长老，身体则恰到好处的微微屈膝，行了个裣衽之礼。只是她施礼的弧度不甚大，神色又是带着几分淡漠，落在二长老眼中，自是失却了礼数规矩，不敬尊长。

二长老也不含糊，他本就存了恼恨，再见着青凌这般作态，真真似被一根针刺入眼中，端得是不吐不快，当即便道：“安好？若是没有你，我倒是安好的！”

“青凌不敢，亦是不能如此。若我当真有这般手段，如何会落得一个被出族的结果？”青凌眉梢一挑，看着二长老那一张正义的脸，想着自己遭遇的种种事端，心中有些恶心，又早有打算，便舍了素日的客气礼数，反唇相讥。言谈之中，一派坦率，倒是让周遭听着瞧着的妖都为之一震。

虽说先前已是被青凌刺激了一回，但二长老对于青凌的印象依旧还是当初那个瘦弱无依，周全谨慎的孤女。现今却见着她款款而来，徐徐而言，言谈举动都刻薄得紧。而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他不免面色紫涨铁青，一双眼睛亦是有些发红，只死死盯着青凌，道：“被出族？若非你行事不端，失了教养不说，且与大长老并族长他们父子兄弟三个的故去有关，谁个理会你！今日你若是好言好语，且将自己所知所得俱是说个明白，与了清白证据，那就罢了。若是不然，出族两字虽非我们族中所愿，亦是不敢留下你这般的大佛！”

这话说得颇为刚强有力，众妖听了，都忍不住点了点头，一时看向青凌的目光也复杂起来。其中叶修沐更是往前走了一步，又是打量了青凌的神色面容两眼，看着她依旧神态自若，仿佛连着眼皮子也不曾眨一下，登时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口中却不免还添了两句话：“族妹便不辩驳一声？若真是如此，虽我无能，修为低微，但拼却性命，却也要为祖父并叔父讨回公道！”

“公道？”青凌冷笑一声，看着二长老那一派正经的脸，又见着叶修沐神态激动，眉头微微一挑，心中暗想：这些个妖，不是痰迷了心窍就是演技派的，这样的话，竟也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真当自己是个软柿子不成？由此，她唇角一撇，声音亦是清脆而冰冷：“我却不知道，族中竟有这两个字的！当初养父之事，我虽年幼无知，族中却纷纷扬扬，但凡长了眼睛的谁个不知道，怎么那时候没见着族中有这两个字！当初叶汉松执意栽赃截杀，还是澜氏出手，方才留下我一条性命，过后叶汉松百般留难，那时候怎么没见着族中这两个字！却如今还要与我说公道？却也有这般脸皮！”

“这些前事，扯出来作甚！”听得这话，二长老面色越发得难堪，半日方吐出两句话来：“难道你还为此怨恨族中，方行了那等阴毒事！”

“那等阴毒事是什么事？我却不知道，似我这等修为，竟还能杀了大长老父子三个？若说什么借了旁个妖的手方杀了他们，我倒是想知道，大长老一家子真真再无得罪旁个的？如何我能借刀杀妖，那些个妖便不成？这些且都不说，这两位我又是如何能寻到他们？那时候我分明在妖术府中，难道他们竟到了这水涛界之中？那他们为何而来？”青凌连着问了许多问题，瞧着那二长老并叶修沐的脸色都是一片青紫，方又冷冷添了一句话：“况且，我与大长老又有什么怨仇，竟至于此？”

你们倒是敢说一声啊。

青凌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透出一丝似笑非笑来：若是这二长老并叶修沐等当真敢说出他们的猜测，她便在真心服了——似这般面厚心黑的，自己吃点言语上的亏也是认了！

然则，二长老与叶修沐虽有些面厚心黑的，到底是不曾千锤百炼过的，听得青凌最后一句话，面色登时有些发青。他们一者是在沧浪界多年地位尊崇，一者家世显赫自小而起便多得客气相待的，哪怕已然见识过青凌的刻薄，此时亦想不到她会这么说，竟是毫不留情了。

一时之间，二长老先是气恼得面皮发红，继而是一片铁青，半日过去，却说不得话来，只双唇有些哆嗦。好半晌过去，那叶修沐方开口道：“族妹果真牙尖嘴利。好，我祖父并叔父之事暂且不提，那我父亲呢？他的事你有什么可说的？为何你在沧浪界的时候，我祖父叔父尸身送回，且我父亲亦是亡故！”

青凌听得他提及叶昌杨，哪怕心中早有几分准备，愧疚之意也减却许多，也由不得微微一顿。但她反应也是极快，不等旁个看出分毫，便自然而然地冷笑道：“我如何知道？难道那时候沧浪界便只有我一个不成？我一旦在那里，便是我动的手？真真可笑。且不说旁的，难道他尸身上的痕迹便是与我有关？若真是如此，且送来证据与我一看。真若是这样，再说也不迟。”

虽是这么说的，但青凌说到这里，到底少了几分锋芒。她也察觉出来，且话也说得够了，便利索地接了两句话：“竟是我糊涂了，再说不迟？如今便是要出族了，说什么日后。”

“族妹何须如此，出族事关重大，你如今说的轻松，就不怕日后后悔？倒不如……”叶修沐瞧着二长老脸色铁青，却不曾说话，心中打了个转，反倒劝说起来：“若我祖父他们当真与你无关，我自然也不会迁怒于你。”

青凌淡淡一笑，正待说话，那边二长老已然冷哼道：“她想着出族，那便出族，我倒是想瞧瞧，当真有这般骨气没有！空口白话，竟也敢糊弄我，只一张利嘴摆弄罢了！”

“二长老既是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出族也罢，不出族也罢，难道是我提的？”青凌微微一笑后，那些许笑容俱是收敛起来，一双眼睛盯着他们两个，淡淡着道：“如今我却不愿再受这些肮脏气！族内若是愿意出族，自然两厢情愿，再好不过。若是不然，我只当自个不是叶氏的罢了！横竖这么些年，也是习惯了。”

说完这话，青凌便转过身去，径自回到屋中，便要将那门闭上。

如此利索干脆，并无半分推延之意，却让周遭的妖都看得有些呆了。他们一多半却都是似二长老般，却是怎么都不信青凌真个会想着出族，百般说谈，大约也就求个体面并日后的好处罢了。也是因此，这会虽是聚了二三十个妖，却安安静静，只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青凌径自跨入屋舍之中，转过身便要将大门闭合，心中亦是越发得警惕，面容之上却是一派平和，并无半点动摇犹疑之态。眼见着那大门便要全然闭合，二长老终究忍不住，他今日受了太多的刺激，又对青凌十分恼恨，此时竟真的有几分不管不顾，忽而就取出三样东西，冷声道：“好，你既是要出族，便瞧着！”

青凌的手指微微一顿，才是将大门开启，自己却站在屋舍之中，静静瞧着。她面容平和，神态自若，也不走近，若是旁个看见了，必定不会信这事与她有什么关系，不过一个路人罢了。

二长老见状，面色更是冰冷铁青，他手中有三样东西，一者是玉灵盏火，内里镌刻着青凌的名儿；一者是一片青色的玉片，却不是旁个，正是族内楣片，原是自入了家族之中，必定要镌刻存入秘处的东西；最后，却是一册玉书册，正是族中宗谱，自有青凌的一笔。

青凌的目光在这三样上掠过，依旧不动如水，似在等候着二长老的举动。而二长老此时也是咬了牙，不顾旁个，自将那玉灵盏火熄灭，消去青凌在上面镌刻的名儿。

对此，青凌神色淡淡。

二长老见状，面皮抽搐了几下，立时将手中的楣片摔在地上。那楣片原是上上等的材料所制成，竟不容易碎的，但是他用了暗劲，那楣片立时碎成四五块，发出清脆的声音。青凌的眉头微微一挑，心中忽而有些许淡淡的莫名的伤感。

然而，等着二长老将那玉书册上的叶青凌三个字用灵念划了数道划痕之后，青凌依旧半个字不曾说，只从纳虚戒之中取出一个匣子，放到门外，口中淡淡着道：“我虽是无能，倒也知道恩怨两字。水木叶氏到底让我住了十数年，且与了我一些用度。这里是三枚三品晶石，是我现今所有，权当旧日所耗费的。”

说完这话，青凌便直起身来，伸手将那大门闭合，再无半点旁的声响。

众皆默然。

二长老并叶修沐的面色也有些难堪，只是后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后竟缓和了些，却几步走到门口，瞧了那匣子两眼，将那匣子取了来，收入一枚戒指之中。二长老面色一冷，正要斥责，叶修沐已然对着屋舍之内的青凌道：“青凌小姐，自此之后，你我之间再无半点亲缘，日后若是见了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说罢这话，他往后退了几步，走到二长老的身边，低声道：“长老，如今也说不得旁的，我们竟还是回去吧。”二长老脸色却是和缓下来，他自始至终，都是认为出族是一个极为严厉的惩罚。哪怕现在青凌风轻云淡，但他依旧觉得日后其必定会后悔不迭。

想到那时候，二长老哪怕面上略有些下不来，倒也只是冷哼一声，就与叶修沐一道离去。

青凌的屋舍自是安安静静，但是这件事，该是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且不说如凤凌云宝相文徽等如何思量，碧源生兄妹两个却是欢喜不尽。他们却不知道青凌今日种种，与叶氏并无半点关系，反倒是想着少了叶氏的助力，那叶青凌旁的且不说，日后修行上面，自是要受限的。且杀了她，也少了许多麻烦。自是高兴的。却是那文鸿得知后，却是眉头一皱，忽而觉得有些莫名的忌惮：那叶青凌却非糊涂之辈，哪里能不知道这家族的重要？她却特特如此，执意出族。这里头必定又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否则，似她那等略有些小聪明，且又存了小心谨慎的，断然不会如此。可这内里，究竟有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