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果然都是有逆鳞的!
仔细想想,其实也能理解相爷,他费了那么大劲儿从户部弄来了拨款,把御史台收拾一新,结果还没享用几天,就被人挪窝到了中书省,那表示他一切都得从头再来,这事搁谁身上谁都窝火,若相爷是降官也就罢了,可他是一飞冲天啊,完全不需要忍气吞声的。Www.Pinwenba.Com 吧
可修衙门得户部拨款啊,卢尚书那个吝啬鬼,连对皇上他都敢拒绝,别人就更别说了。上次相爷能让卢尚书拨出款来那还是相爷自己的能耐够大,这次中书省要修衙门——这事还真是可能会被无限期搁置,这也就代表相爷有可能无限期滞留在御史台办公了。
相爷把御史台衙门收拾得很好,如果照当初陛下在朝堂上说的,弄好了御史台再说他处,其他衙门改头换面也不是不可能,关键是卢尚书前两天刚在朝上跟皇上又哭了回穷。
国库空虚,所有人都知道的。大庆朝建国至今,努力与民休养生息,但边境战火未息,国内又不断有天灾**,百姓生计仍是艰难。
这时,所有人都想到了孟相爷的三年江州任。
当年,百官视如死地的江州任,相爷却力挽狂澜,让一个满目疮痍的重灾后州府重新焕发生命的奇迹,州府仓禀足而府库盈,成为名闻一方的富庶之地。
再有先前的棉花事件,那更是泽被万民之事。
学富五车,通典律,懂庶务,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能臣干吏,朝廷需要这样的臣子带给朝局一个转折点。
而故去的老相国又对新相爷青眼有加,极力推荐,这才是探花郎中丞大人弱冠不及年便相袍加身的原因。
更何况,他身后文有出身仕家大族的大司寺卿李浩兴,武有开国元勋威国公府,这一切都足以使他立足于乱象纷呈复杂的朝堂之上。
相爷年轻轻便身居丞相之位,其实——并非侥幸!
晋升相位的孟明远,回府后看到的两个妻子欢喜的娇颜。
一品诰命夫人,他为她们挣回来了,让她们站到了官员妻女的最上层,这是女人无上的荣光。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孟安,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孟明远却没有理会她们的恭贺,径直问一边拱手而立的管家。
“老爷,今天是咱们阖府的大喜日子……”
“孟安,请两位夫人回内院去,晚饭摆在外院,今天本官就不进内院了。”升官有何可喜?皇家用高官厚禄买他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是场交易罢了,而且不等价。
程雪兰与李玉娘的脸同时变了颜色,眼前的丈夫是如此的陌生,却又是如此的真切,他的官位愈显,人也愈冷情。
她们忽然想起了往昔后院闲话时,丈夫吟过一的首诗:
闺中少女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曾经不懂其中味,如今深谙诗中苦。
悔教夫婿觅封侯……她们悔的何止如此……
孟安见老爷如此不悦,只好请两位夫人回内院,此后再不敢私作主张。
孟明远独自一人用了晚饭,到书房练字,下棋,然后沐浴更衣上床就寝。
睡至夜半,突然被外面的铜锣鼓声惊醒。
“孟安,什么事?”
孟安急急从外面跑来,“老爷,城中起火,风助火势,如今已是烧成一片。”
天降大火吗?
这算是不祥之兆?
孟明远嘴角噙上一抹冷笑,紧了下肩上披的外袍,若无其事地吩咐道:“拿我的令牌到京兆府,令城中各处公用澡堂开闸取水灭火。”
“是。”孟安拿了令牌又急急奔了出去。
孟明远看了眼远处映红半边天的火势,冷笑一声,这才是刚刚升官至相位便有如此警示,这朝局果然是乱得很呐。
他只在屋外廓下站了片刻,便转身回房,继续上床睡觉去。
便是天要塌下来,也是明天的事,没有充足的睡眠,什么都是扯淡。
第二天,早早起身上朝去点卯。
因为早朝的时间是卯时,后时通称的点卯便是由此而来。
一上殿孟明远就看出了心得体会,不少官员都面带疲态,这足以显示他们昨晚忧心民事,碾转难眠,这是为国的忠臣啊。
哈!
鬼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了才把自己弄成这样,孟明远是不信这帮人真这么忠君体国的,他又不是第一天跟这帮家伙站一个朝堂共事。
只不过,这是他成为丞相后跟他们一起上朝的第一天。
皇帝的脸色也不太好,但孟明远有理由相信这不是光是大火的原因,元德帝近来的身体本就是外强中干强撑着的。不止他清楚,站在大殿中的大臣恐怕也没有几个不清楚的。
“丞相,你对昨夜大火有何看法?”
元德帝不理会朝臣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讨,目标对准上殿后便一言不发抱着笏板当背景的年轻丞相。看他那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看了真真的让人心里冒火。
“臣没看法,但臣有说法。”孟明远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
“说。”
孟明远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道:“臣当初设计京师各处公用澡堂之时,便已将防火之事考虑在内。如遇天火,则附近的公用澡堂立时便可充作临时的火师取水之处,澡堂仆役司官则可为火师,断不会让火势漫过京师,造成不可估量的人员财物的损失。”
孟明远的目光缓缓在殿上百官身上扫过,继续道:“火势起,九城巡检可有示警?示警之后各公用澡堂可有立时启动灭火机制应对?京兆府尹可有将本职工作做到实处?”
“至于当初公用澡堂设计功能,户部卢尚书、工部陈尚书俱可为臣作证,臣手中也留有当初的设计图纸,皇上可要御览?”
“呈上来。”元德帝已带怒意。
孟明远的图纸清晰明朗,京师各处公用澡堂的分列排布井然有序,取用水源何处,管道铺设至何处一目了然。
单只看那一张格局明晰的图纸,便能知丞相不是池中物,他将内外城所流经的河流最大可能的利用,看似简单地设立了公用澡堂,实则已融火师于民,防患于未然。
元德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丞相一眼。
孟丞相淡笑道:“臣做事求长久求稳妥,能一次投资的,臣便懒得做二次工,返工这种事才是最劳民伤财的。”
元德帝点头,目露嘉许。
太子亦含笑。
孟丞相在皇帝的示意下继续道:“臣年少为相,本不易服众,昨夜起火,京师大乱,百姓财物损失不计其数,也不可避免有人员伤亡,则此既立臣为相的不祥之兆,臣死罪,请圣上治罪。”
干脆利落地请罪,抢走一些人的工作,让他们当即傻了眼。
好嘛,丞相大人是心里门清儿啊,人家这就叫借坡下驴,爱谁谁。
不就不想我为相吗?
行啊,我退位,我让贤,我领罪,我不陪你们玩可以吧?
可领罪之前,丞相大人偏偏先把自个儿给脱罪了,连要处罚的对象都提溜了一遍。
最后,人家说:皇上,您自己看着办吧就。
凶残!
真心凶残!
元德帝的目光在大殿内环视一周,然后重新落回四平八稳跪在地上的年轻宰辅身上——他无惧、无怒,亦……无恋。
孟明远一直便是个有棱角的人,他能世故而不世故,会圆滑而常常懒得去圆滑,行事常剑走偏锋,却又往往能取得出乎意外的结果。
这就是孟明远的个人魅力!
元德帝的目光又落到面前展开的那张京师布局剖面图上,然后他老人家开口道:“丞相,朕看卿这图上所标示的澡堂数量似乎远远多于现在京师所有,管道铺设上也有许多未尽如人意之处。”
孟明远不慌不忙地道:“这本就是臣闲暇时无聊所绘,图纸精致度上自是打了折扣的。而公用澡堂之所以没能像草图上所绘一般建设,那是因为户部没钱,管道问题也是同样的原因。臣便有再完美的设想,国库拿不出钱支持臣,那图纸就只能是一张废纸罢了。”
闲暇时无聊所绘?
元德帝心里叹了口气,这便是他们大庆朝性格古怪的宰辅,明明有大才,却从不思用来报效朝廷,造福百姓。若非他要为自己改善御史台的办公条件,他不会去跟卢尚书做交易,朝廷公办澡堂不会在京师问世。如果不是昨夜大火,他这张关于京师防火的整体布局草图不会显露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