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
眼前的两盏蜡烛。
微光摇曳,烛影明暗不定。
易少棠虽是酒量不好。
但也不至于三杯就倒。
于是,李正一想趁着易少棠醉倒之前,赶紧追问一番:
“少棠兄,你刚才说什么?”
易少棠又喝了口酒,喃喃道:
“我想说,她们武家郡主,都一个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李郎,你千万别沾上了武家的女人,太可怕了……”
李正一拿过易少棠手里的酒碗,放到桌案上,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那这二郡主,当年,除了想要嫁给你,还对你做什么了?”
“她没对我做什么……但不意味着,就不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易少棠冷冷地说道。
“你身边的人?是祭酒吗?”
李正一很是疑惑。
他思忖着。
武家二郡主应该不至于,敢对一个朝廷三品命官,而且还曾有恩于武则天的成均监祭酒下手吧……
“当然不是我义父!郡主没那么傻,她当然是会挑软柿子捏……”
易少棠看着很平静,喃喃自语道。
“软柿子?你是说……霁月?”
李正一若有所思。
“是!”
提起霁月,易少棠清醒了几分。
然后,他晃了晃脑袋。
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过了几秒。
易少棠缓缓道来:
“说起武家二郡主,我与她乃是在太学相识,起初,只是同窗之谊,我也并不讨厌她。可后来,突然有一日,陛下就召我进宫,说我与二郡主两情相悦,要给我们两个赐婚……”
“这一段,咱俩倒是彼此彼此……那少棠兄,你直接拒婚的吗?”
李正一想起武传宁,摇头叹道。
“我倒是想当场拒婚……可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生生地被我义父给打断了,而且,他还替我应下了这桩婚事!”
易少棠的话里,藏着火气。
“少棠兄,我很理解你,我也很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或者干涉我的私生活,只是,祭酒他为何要替你应下此事?”
李正一不解地问道。
“只要是陛下的话,我义父他,向来只会遵从,没有不听的!”
易少棠面含沮丧之色,沉声道。
听罢这句话,李正一恍然大悟。
思忖片刻后,又轻声问道:
“那少棠兄,这个你安置在别院的霁月姑娘,就是你去教坊司自毁名声时,碰到的姑娘?”
“不是!”
易少棠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霁月与我自小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后来家中横遭变故,我就被义父接到了洛城,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多年……”
“少棠兄,你家,可是林家?”
李正一突然想起。
之前,让路清言去查易少棠的身世。
路兄就曾提到过,易少棠虽是成均监祭酒的义子,但他的名字,却曾出现在林家的族谱上,只是不知为何,后来竟被剔出了家族。
“李郎,你如何得知?”
易少棠脸上带着惊讶。
“实不相瞒,我查过……”
李正一实言相告。
“无妨,这很正常,防人之心不可无……说起林家,要不是李郎你今日提起,我差点就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林家人,真是造化弄人!”
易少棠皱着眉头,眼里都是悲戚。
“这是……为何?”
李正一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林家,视我为无物便罢,可他们,竟敢视我母亲为草芥!”
易少棠说这话时,眼里冒着火。
此时。
李正一没有说话。
而是凝神静听。
默默地等待少棠兄消化情绪。
他知道,喝了酒的人,说话难免有种颠三倒四、很跳跃、没什么逻辑的感觉,不会直接把整件事讲明白,而是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所以,虽然听得甚是着急,李正一也努力耐着性子认真听。
隔了半晌。
易少棠又喃喃自语道:
“我母亲她,在‘高贵’的林夫人看来,只是个地位低贱的婢女,可在我看来,这些所谓高贵的世家夫人,没有谁比我母亲更高贵!”
“难道,林夫人是……”
李正一埋头思忖着。
“对,李郎你没有猜错,我父亲林江的正房夫人,就是武家的,而我母亲,只是府上的一个婢女,不知怎地被我父亲看上了,纳为小妾,后来就生下了我,可在我记忆里,我父亲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母亲,把她一个人扔在院里,几乎没去看过她……”
说到这儿,易少棠眼里噙着泪,脑中都是儿时心酸的回忆。
“那你父亲,待你如何?”
李正一悄声追问道。
“我对我父亲的印象不太深,但还残存着一些记忆,毕竟我在他身边长到了九岁,才被接到义父府上的。我只记得,小时候,他对我特别严厉,不是瞪着眼,就是板着脸……说起来,我几乎没见他笑过,除了和我义父对弈聊天之时,会有些笑容,其他时候都是冷冰冰的!”
易少棠回忆起他父亲,脸上浮现的情绪,不是思念,不是仇恨,也不是温暖,而是一种深深的疑惑。
“你和父亲交流多吗?”
李正一转动着眼珠,问道。
“我也不知。因为从小到大,我和我父亲说话,只有他问我答的份儿……也许,这样的交流,都不能称之为交流,所以,我根本不懂我父亲,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觉得他看起来好冰冷……”
易少棠微闭双眼,缓缓回忆道。
“那少棠兄,你后来,为什么会被接到祭酒府上住呢?”
李正一不疾不徐地问道。
“我父亲他曾任鸾台侍郎,和我义父是八拜之交,他们二人比亲兄弟还亲,所以,在我父母都去世后,义父便把我接到了他这儿,教我读书、写字,比我父亲对我还好,如果不是两年前陛下赐婚之事,我和义父之间,不至于有了这样深的隔阂……”
易少棠躬身趴在书案前,眼睛盯着明晃晃的烛火,自言自语道。
“少棠兄,你与祭酒之间的隔阂,只是因为他替你应下赐婚吗?”
李正一低声问道。
“不止如此……最主要的,还是他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霁月,非她不娶。也知道她沦落风尘,不过是被人陷害……总而言之,义父他知道,霁月是个清白人家的清白姑娘,是我的青梅竹马,可不知为何,就是不同意我娶她,非要逼我娶武家二郡主……”
易少棠眼里,写满了不解和疑惑。
“那之后,你和祭酒有开诚布公地……沟通过吗?”
李正一试探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