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命换命
舒檀心头巨震,他俯下身,鼻息间突然闻到了一股薄淡的香气。
他准备拆纱布的手猛然僵住,只因为这香味他实在太熟悉了。
龙涎香,帝王香。
舒檀的目光不由变了,半晌,他才颤抖着手指将凌细柳手腕间的白色纱布缓缓拆开。
纤细莹白的肌肤上一道儿细长的红痕,伤口处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很明显在不久的几个时辰前,伤口还在流血。
他还注意凌细柳腕间的伤口,似是被人反复割开,似乎是结痂之后又被人生生扯开伤口,是以伤口处的皮肤有些外翻。
舒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伤口旁的肌肤,他的手指颤抖地几乎不能上药,好几次将药粉撒在了床褥上。
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师傅,可是他心中有惑,不得不解。
重新为凌细柳包扎完伤口,舒檀抬手为她掖了掖被角,深深看了床上人一眼,便起身出去了。
“师傅我知道您没睡,徒儿有事想问您。”舒檀轻轻叩了叩门,看到窗子内朦胧的灯火,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一阵沉默之后,房子里响起了说话声,“进来吧。”
门并未上闩,舒檀抬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显然屋子里的人知道他会来。
果然,当舒檀推开门便看到了坐在桌边独自一人吃酒的凌瑄,而他对面的桌上上同样放了一杯酒。
舒檀蹙了蹙眉,默默走到桌旁坐下,信手拿起桌上的酒一口灌下,就像是世人常说的那样,喝酒壮胆。
他此时当真需要拿着烈酒来为自己壮一壮胆子,否则他怀疑自己没有勇气从凌瑄口中听他讲出真相。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凌瑄,眼神执着而坚定,“师傅,我想知道细细的毒是如何解的?”
凌瑄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他看着舒檀的目光中竟有几分怜悯,“我就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你。其实,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有事情知道比不知道更加痛苦,做个糊涂人不好么?”
“师傅,我宁愿面对鲜血淋漓的真相,也不要粉饰太平。”他是天生的掌权者,习惯把握一切。
凌瑄静静地看着他,眼瞳深黑,仿佛是毫无情绪,又像是承载了太多的情绪反而让人读不出来。
“真相往往很残酷。”
舒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倏地握紧,他缓缓抬眼,看着凌瑄道:“今天徒儿在皇宫中见到皇上……皇上的手腕上有和细细一样的伤口。”
凌瑄看着他,忽地他将目光转开,看向了窗外,“我曾经跟你说过蛊毒无药可解,除了施蛊之人解除蛊毒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命来换,一命换一命,施救之人必须心甘情愿……”
舒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待他坐到凌细柳床边的时候,东方已现鱼肚白,他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目光悠远而又复杂,似乎是透过她看向了另外一人。
“用命来换,一命换一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少女腕间的鲜血似乎也有了龙涎香的气味,优雅而高贵的帝王香。
他知道凌瑄说的对,有时候不知道真相才是幸福的。
难得糊涂,难为清醒。
尽管如此,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没有关系,只要她幸福便好。
她欠下的债,他会替她还,一辈子不够,他还有子孙后代,生生世世地还。
是他舒家欠大宁祁氏的债。
他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朝阳穿透碧纱窗牖时,床上人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凝神细看,惊觉床上之人羽睫微微颤抖,眼皮也抬了抬,显然是即将苏醒之兆。
舒檀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凌细柳,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两掌相贴,他的紧张与忐忑尽数传达给床上之人。
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缕光,凌细柳睁开了朦胧的睡眼,长久的黑暗让她一时不能适应乍然而来的光明,但朦胧中的光线,那般柔和。
她看到了一张年轻而憔悴的脸,琉璃色眼眸闪烁着欣喜的泪光,熟悉而温暖。
“于磐,我终是见到你了……”凌细柳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神情宁静而安详,“我以为黄泉碧落终将不见,好在天不绝人愿,我终是见到了你。”
她伸出手指想要抚上他脸颊,舒檀却是先一步伸出手将她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脸。
她死前曾一直惶恐,生怕他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在地下便是见了面,却是对面应不识。
还好,她见到了他。
“细细,你没有死,你还活着。”舒檀将她的手指握的更紧了,焦急道:“你感受到掌下的温度了,我们都没有死,我们还活着。”
凌细柳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可是掌心的温度,清楚地告诉她,他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他拉着她的手抚摸过自己的嘴唇,自己的鼻子,脸颊,落在眼睫时,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掌下羽睫轻颤,像小刷子一样擦过自己的掌心,微痒,还有一些……潮湿。
他哭了。
凌细柳察觉到掌下的滚烫,惊的手指猛然一缩,覆盖在手背长的修长手指却紧紧地抓着不肯放手,她颤抖着手指感受他滚烫的心。
世上再没有比活着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两人久别重逢,又经历生死,原以为有许多话要说,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一切言语都是多余。
只是这么相互偎依着,便胜过千言万语。
躺在床上一个多月,凌细柳的身子自然虚弱,还在这段时间凌瑄用尽了各种法子将她的命吊着,身子倒也未虚损的厉害。
刚醒来她便觉得饿的厉害,却也知道久饥之人不可暴食,她乖巧地吃了些米粥,舒檀一直陪在身边。
她刚拿了勺子要吃,他便笑着将勺子接过来,小心地吹凉了送入她口中。
凌细柳见凌瑄还在旁看着一时尴尬,脸颊府上一层红云,嗔怪道:“我自己可以吃的。”
凌瑄倒也识趣,见小两口甜蜜,他打趣地看了两人一眼道:“我去煎药。”
见状,她的脸更红了。
舒檀却是面色如常,老神在在,一勺一勺地将米粥送入她口中。
用过饭,两人照常腻歪在一起。
凌细柳早就察觉到腕间的伤口,随意地问了一句,“这次醒来我总感觉身体有些不一样。”
舒檀眼睛里掠过一道儿光,微微笑道:“你也许是病的太久了,过段时间便好了。”
凌细柳却并不这样认为,她总觉得身体中似乎流淌着另外一种力量,很奇怪的感觉。
“对了,楚皎然是不是没有死?”凌细柳突然想起了蛊毒,明明两人是一起埋藏在火堆里,她既然还活着,便说明母蛊没死,作为寄主的楚皎然自然也就活着。
“他死了。”舒檀垂眸,不敢看凌细柳的眼睛。
“嗯?”明明凌瑄说过的,这蛊毒除非施蛊之人亲自解除,否则没有解除之法。
舒檀抬眸握住了凌细柳的手,笑道:“师傅神通广大,他在古籍上查到有一味奇药可以解除你身上的蛊毒。”
“什么药如此神奇?”
舒檀淡淡道:“归鸿。传说此药生于苍梧之渊,极为难得,为皇家至宝。”
如此说来,她的命竟是祁昀救的。
凌细柳的神色一瞬间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