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好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
凌细柳推开轩窗,抬起头,天空乌云滚滚,大雨,即将倾盆。
这样的日子里总是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半个时辰后,一道儿闪电划破长空,惊雷轰轰而起,近的仿佛是炸在耳畔。
御道上,一辆平顶马车缓缓驶向宫门。
“做什么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守卫的禁军将其拦下询问。
青莲色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露出一张年前的脸儿,她从腰间摸出一枚宫牌递给守卫,冷声道:“我是胧月馆的尚宫,贵妃娘娘生产在即,我奉皇上之命出宫请永宁侯夫人入宫。”
守卫将走近了几步,往帘子里探了探见里头空无一人,这才挥了挥手放行。
透着车板的缝隙,凌细柳清楚地看着车辙咕噜噜滚过青玉砖石,驶出了朱红色大门,身后的宫门次第关闭,就如她来的那一日。
胧月馆。
“皇上,娘娘恐是今晚便要生了。”女医官擦了擦额上的汗,她身后宫人进进出出,显是忙碌至极。
“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祁昀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请皇上放心,该备下的早已备下了。只是娘娘年纪小,又是头胎,心里头难免有些胆怯……”不等医官说罢,祁昀便抬脚进了屋子。
谢锦月的神识有些恍惚,隐约感觉到额头上的冰凉触感,她舒服之余,缓缓睁开眼睛,见到头顶面含微笑的男子,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不由嗔怪道:“妇人产房不吉利,您怎么进来了?”
祁昀手指摩挲着谢锦月的脸庞,笑道:“朕贵为天子,还怕那些污秽之物吗?”
“不行,待会儿便要出去。”谢锦月抬手抓住了祁昀的手,将他往外推了推。
祁昀却纹丝不动,半晌,方才应道:“好好,朕待会儿便出去。”
谢锦月的脸上这才露出欣然的笑意,突然,她抓紧了祁昀的手,满脸痛楚的惊叫了一声。
“太医太医……”祁昀神色惊慌地站起身,连忙对外面呼喊。
医官们听到皇帝的声音,连忙上前查看,其中一人道:“娘娘马上就要生了,您快些出去吧。”
祁昀的目光越过女医官,看向床榻上嘶声叫喊的女子,咬了咬牙,终是出去了。
闪电再次划过天际,雷声大得似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破。
马车行至偏僻的巷子里,车帘掀开,早有人撑着一柄油纸伞在外面候着。
浅碧色宫裙女子匆匆下了车,就着油纸伞走上了另一辆不起眼的黑漆马车。
凌细柳一进去便察觉到马车中有人,她掀了帘子却立在车门前举步不前。
“是我。”马车里响起一道儿低沉的声音。
凌细柳辨别出声音是谢伯瑜的,她随即抬脚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马车再次发出咕噜噜声响,快速行驶起来。
谢伯瑜张口便道:“眼下京城并不安全,我只能将你送外他处。”
凌细柳知道救自己出来,永宁侯府冒了天大的风险,留在京城不仅不安全,还会为侯府招来祸端,她并不反对两人的安排,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于磐,他、他究竟如何了?”凌细柳问出这句话时,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衫。
谢伯瑜沉默片刻,方才开口答道:“他很好,你不必担心。”
凌细柳眉心一跳,被皇帝以谋反的罪名抓入天牢,那里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严刑酷吏逼迫之下,怎么可能会好?
察觉到凌细柳的怀疑,谢伯瑜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甚为复杂,他眼神似有挣扎,显然是有事瞒着凌细柳。
“他到底怎么了?”凌细柳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难道他已经出事儿了?
“你不必担心。”谢伯瑜犹豫半晌,终是决定坦诚相告,“我与于磐志趣相投,本是至交,他落到这般田地,我却丝毫帮不上忙。但是,你不同,你是他的救命稻草。”
凌细柳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谢伯瑜抿了抿唇,沉吟道:“于磐天纵奇才,在兵法上有极深的造诣,便是方将军也有所不及。大宁动荡数十载,兵权一度把持在外戚之手,当今圣上韬光养晦,好不容易将兵权收回,尚未来得及休整,便逢楚皎然、韩云相继谋反,圣上手中可以信赖的人不多,而于磐便是其中之一。”
“你说皇上信赖于磐?”从之前的种种迹象看来,皇帝并未是全然信任他。
谢伯瑜瞥了凌细柳一眼,“倒也并非全然相信,身为帝王,又怎么会完全信任臣子,这不过是帝王御下的手段而已。”顿了顿,谢伯瑜叹了口气道:“你便是牵制于磐的那枚棋子,你若在宫中一日,他便一日握在皇上的手中。”
凌细柳紧张地问出声道:“何意?难道于磐并不在天牢?”
“一月前,皇上封尔雅郡主为升平公主,于磐带着五千兵马护送升平公主入陇西与西羌和亲。”谢伯瑜声音有些颤抖,似有未尽之言。
不对,有哪里不对。
蓦地,凌细柳抓住谢伯瑜的衣袖,昏暗光线下,那一双眼睛明亮的令人心惊。
“皇上是不是另给了于磐密旨,他去陇西究竟是做什么?”
女子的敏感,令谢伯瑜心头微惊,他眸色变了变,哑声道:“皇上封他为破虏将军领旨平叛,却只给他五千兵马。”
凌细柳的身子陡然僵住,颓然放开了谢伯瑜的衣袖,喃喃道:“五千对十万,圣上不是叫他去送死么?”
“那倒未必。”谢伯瑜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些日子来,我听说于磐打着天子的旗号,一路上招募了不少义军,眼下也有几万人之众了。
私募的义军,多是乌合之众,哪里比得过楚皎然十几年严格训练的兵马。除非有奇谋,出奇制胜,不然于磐断无胜算。
楚皎然又哪里是泛泛之辈,舒檀此行必定九死一生。
想到此,凌细柳霍然抬眸,平静道:“送我去陇西。”
谢伯瑜闻言愣了下,脸上渐渐浮现真诚的笑意,“于磐果真没有看错了你。”
凌细柳心中明了,即便她此时回宫,于磐依旧是皇帝的棋子,若是没了束缚,他定然能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儿来。
又一记霹雳过后,谢伯瑜掀开车帘,向外头看了一眼,他沉声道:“我该走了,你自己保重。”
谢伯瑜从袖子里摸出一袋银子递给凌细柳,笑道:“放心,都是碎银子。”
凌细柳不由想起上次掏出楚府,似乎也是乘坐他的马车,临去时,亦被他赠了一袋银子。
“世子大恩,我夫妇二人铭记于心。”凌细柳接过银子朝着谢伯瑜福了福身。
谢伯瑜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即掀了车帘,玄色身影很快便吞噬在雨幕中国。
马车快速驶向城门,未及城禁,马车出行的异常顺利。
出了城门,雨越下越大,一声声惊雷好似平地而起,凌细柳莫名的有些心慌起来。
下了大雨,路上满是泥泞,渐渐的路有些不好走了。
蓦地,车轮子似乎撞在了巨石上,一个剧烈的摇晃,凌细柳的身子重重撞在了车壁上,肩膀一阵酸痛。
马车停止了摇晃,凌细柳不禁掀起车帘想要询问状况,车帘掀开,车辕上披着蓑衣的车夫一手架着马缰,却不曾驾车。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凌细柳见他迟迟不动,不由上前推了推车夫,谁知她手刚碰上车夫,他便歪倒在地。
这时,一道儿闪电劈开了穹苍。
紫光之下,凌细柳清楚地看到车夫的头颅咕噜噜从颈子上滚了下来,滚过车辕,砸在泥水里。
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子瞪的大大的,深切地映出他临死之前的恐惧。
黑暗中,似有银色的光飞舞,夹着森然的寒意与死气。
凌细柳的心中掠过诸般思绪,最终定格在一张女子的卿卿笑颜上,“细细,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