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帝国(一)
一条阴暗潮湿的通道向地下延伸,通道两边的墙壁上不停渗出的水珠显见得这个地方已经深入地下很多了,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就悬着一枝火把照明,火把的两旁,镶嵌着面相凶恶的青铜兽面具,显示这里不同寻常的狞厉肃杀的氛围,掖庭狱丞谦卑的躬着身子打着灯笼在前面导引,刘彻跟在他身后往掖庭狱最深处的地牢而去,他身上穿着上大夫的官服,这是来之前他从韩嫣的身上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的,只有这样才方便他避开宫中无所不在的众多耳目。Www.Pinwenba.Com 吧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淳于太医,是刘彻特地召进宫来,以解开心中之谜的。
到了地牢最深处,掖庭狱丞亲自打开重重门锁,将一道道厚厚的铁门推开,刘彻和淳于太医进到黑牢里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发霉污浊的味道,两人都忍不住掩住了口鼻,看到了变成“女鬼”的卫子夫被重重锁链锁在柱子上,已经奄奄一息。刘彻看到她仍旧是那副恐怖渗人的女鬼似的尊容,不免露怯的向后退了一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很害怕面对她的原因,但,他毕竟还是来了。
“朕并没有忘记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刘彻在心中说。
听到似乎有人来了,卫子夫缓缓抬起头来,她被折磨的几乎丧失了意识,但当她终于看清来人是谁以后,突然挣扎起来,用她虚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为自己申诉道:“陛下,奴婢冤枉!冤枉啊……”
刘彻从她凄苦到极致的声音里似乎听出了从前的卫子夫的感觉,再细看她的眼睛,虽然眼睛是暗红色的,可那眼神却能让人看得见的哀绝可怜,霎时间,刘彻仿佛又想起了那个跪在地上叩头出血的家人子,那是完全一模一样的眼神。对这样的眼神,刘彻似乎从来都没有抵抗力,他下令道:“把锁链解开,让她躺下说话”
掖庭狱丞听到这样的命令感到十分为难,“这……”他犹豫道,这毕竟是传说中吃人的厉鬼,一但放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皇帝就在这里,万一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
刘彻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威严的命令道:“她要真是会吃人,你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快给她松绑!”
掖庭狱丞不敢违抗,解开了卫子夫的锁链,将她挪到了一张席子上躺下。
刘彻让人给她喂了水,然后蹲在她面前问她道:“你把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给朕说说,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卫子夫断断续续的道:“奴婢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夜,奴婢听到门口有人叫奴婢的名字,那声音好像是陛下的,奴婢觉得奇怪,陛下为何不直接进来,便走到门外准备接驾,谁知道忽然眼前一黑,就好像做梦一样,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了,然后奴婢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群士兵包围了我,把我锁起来,陛下……陛下,奴婢真的不是什么吃人的厉鬼,奴婢冤枉啊……”
没等卫子夫说完,刘彻就几乎完全相信了她说的话,因为这和他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相吻合,只有这样,那些试图除掉卫子夫的人才可能借自己的手杀掉她。不过他还需要最后的验证,他示意卫子夫不用再说话,转身对淳于太医道:“朕信不过那些只会跳大神的巫师,太医来看看,她究竟是女鬼呢?还是中了什么邪魔的诅咒变成这样的?”
淳于太医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了卫子夫的样貌,翻开她的眼皮,又叫她吐出舌头一一查看了,最后淳于太医跪在刘彻面前道:“陛下,此女不是什么厉鬼,更不会吃人,她是中了荆楚之地流行的一种非常厉害的蛊毒,显是为人下蛊陷害所致。”
刘彻道:“蛊毒?你确定是被人下了蛊吗?”
淳于太医道:“臣可以确定,荆楚一带多有瘴疠蛮荒之地,蛇虫毒物聚集出没于高山深谷之中,深林大山中隐居着无数神秘的部族,这些夷族之中往往巫风极盛,善于巫蛊诅咒之术,且世代相传,臣本是楚人,所以对类似巫蛊惑人之术很是了解,不会有错,臣知道,臣的判断将关系到一个人的最终命运,所以臣绝不会随便乱下结论……”
刘彻道:“既是如此,这蛊毒太医可有把握可治得好吗?”
淳于太医道:“臣只会看,却不懂巫术,更不会解什么巫师下的蛊毒……”
刘彻失望的道:“淳于太医是天下名医,也毫无办法吗?”
淳于太医道:“臣虽然不会解巫毒,但是臣的一位同乡却精通此道,他此时正在终南山隐居修道,人称苍公,臣愿请他出山,为陛下解除此女身上的蛊毒……”
刘彻大喜过望:“那就有劳太医,快快请他入宫!”
这之后,刘彻命掖庭狱丞将卫子夫挪至掖庭狱最好的一间牢房,并命他用最好的膳食伺候,然后严命他不得走漏任何风声,否则格杀勿论。从此以后,每天苍公都悄悄进入掖庭狱给卫子夫解毒,刘彻亦时常乔装秘密过来探视,在苍公的治疗下,渐渐的,卫子夫脸上的妖气消解散去,越来越接近她原来的样子,而且也从奄奄一息的状态慢慢恢复了体力,刘彻感到很是欣慰,他慢慢的开始每天去掖庭狱看望子夫,上朝的时候盼着下朝,下了朝又惦记着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命韩嫣穿上皇帝的常服假装在广内殿读书,而他自己则换上韩嫣的官服悄悄坐车来到掖庭狱的牢房中与子夫相见。
尽管未央宫中华美壮观又富丽堂皇的宫阁殿馆比比皆是,可在刘彻心中竟然都比不上掖庭狱中那一间极其鄙陋狭小的牢房,不仅仅因为那个饱受冤屈的可怜女子令人心疼同情,还因为她还是一个温柔沉默的倾听者,刘彻发现那些在别处他无法倾诉的郁结于心的苦闷和烦恼,在这里竟然可以随意轻松的说出来,这里是牢房,不会有人转眼传出去,从而引起一连串**;不会有人随意指摘他的言行,动不动拿那些古代圣贤帝王的大道理来框束他,不会有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耳提面命,这件事能做那件事不能做他都得乖乖听从,更加不会像皇后那样动辄怒气相向,吵骂不休,这里只有一个总是带着温婉的微笑静静的倾听他所说的一切的奴婢囚犯,她不会做任何增加他的烦恼的事,相反,她那不含一丝杂质的清澈眼神中总是带着一种期许和崇拜的神情,使他觉得似乎得到了一种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支持与鼓励,而那正是他迫切需要的,从前,卫子夫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温柔顺从的美丽宠物,而现在,她更像是他的一位知交,一位在他看来能够理解并包容他的一切并且不需要担心背叛的真诚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