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相见（一）

自从皇帝陛下下令将原形毕露的女鬼卫子夫关入监牢以后，未央宫中就再也不曾死过一个人，那令人毛发倒竖，悚惧万分的鬼哭怪笑从此也绝迹了，似乎一夜之间，笼罩在未央宫上方的恐怖阴霾就此散去。Www.Pinwenba.Com 吧几乎没有人怀疑，卫子夫就是那个吃人的鬼怪，如今鬼怪被抓住了，人们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安宁的神色，宦官们忙着搭梯子从廊柱和门楣上揭取比比皆是的驱鬼灵符和枯萎的松柏枝，嫔妃和宫女们又笑逐颜开互相说说笑笑，而那些惨遭杀害的人很快被遗忘到脑后，仿佛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未央宫又恢复了原样，但眼前的这一切就如同尖利的锥子一样一下一下扎在刘彻的心上，他觉得心头有块肉被剜去了一样绞痛，人们却还在不停的恭贺他抓住了吃人的邪魔，从此祛除了邪祟，直如把他的心在火上煎烤一样令他更加不好过。

卫子夫被关押入狱以后，刘彻始终没有处置她，既没有下令审讯处以极刑，也没有赦免她，没有人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彻站在宣室的高台之上，沿着未央宫的中轴线向正北望去，远处正对面映入眼帘的恰是椒房殿宫室巨大的殿脊和飞檐，刘彻一边眺望一边问常伴身边的上大夫韩嫣道：“韩嫣，你也觉得卫子夫是吃人的魔鬼吗？”

韩嫣小心翼翼的回道：“陛下的家事，臣岂敢妄加评论……”

刘彻收回目光转过头，神色悒郁的看着韩嫣道：“假如朕一定要让你说呢？”

韩嫣立刻跪下了道：“陛下赦臣无罪，臣斗胆有一言，古人云：“女无美恶，入室见嫉，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妒”，今日卫姑娘身陷囹圄，遭逢大难，或许是上天给至贵之人必然的挫折吧？至贵者吉，吉人自有天相，陛下要相信上天最终还是会护佑那些真正善良的人的……”

“好一个“女无美恶，入室见嫉，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妒””刘彻喃喃的重复道：“你起来吧！朕多么希望，人们不再管她叫宫人，而是叫她一声“夫人”，可最后朕不能给她应有的名分，却不得不亲手送她进大牢，甚至还要按律法处死她，如果她不入宫，就不会遭受这一切，这是朕害了她！可朕总觉得卫子夫的事情十分蹊跷，首先她是平阳侯府家生女儿，从小在府里长大，来历清楚；其次，她是朕的姐姐送进宫里来的，朕的姐姐绝对不会害朕。所以朕怀疑这背后另外有人捣鬼。”

韩嫣道：“要不要臣暗中派人替陛下调查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隐情？”

刘彻道：“卫子夫被关押以后，朕看见皇后面露得色，总觉得这些事跟椒房殿脱不了干系，前日侍卫大肆搜查，却没有人敢进去搜查椒房殿，谁知道这背后还有什么没查出来的阴谋，你悄悄给朕多找几个心腹，早晚盯着椒房殿，有什么异动就来报朕。还有内宫之事尽量不要传到外朝，能瞒多久瞒多久，朕不希望，子夫被天下人定性成妖孽，将来翻身也难了……”

韩嫣应诺，刘彻又沉痛的叹道：“朕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朕欲征伐匈奴，开拓西南夷，为大汉解除近百年来的心腹大患，多少大事等着朕去做，可现在手脚被束缚着不说，后宫再不宁静，越发成不了事了，朕为此日夜忧心，又有谁能明了朕的痛苦？”

韩嫣劝道：“陛下胸怀天下，臣万分感佩，只是陛下还须保重龙体，忧虑过重于圣体不利啊！陛下前日命人圈地营造上林苑，现已初成规模，森林蔽日，宫观罗列，百兽相逐其中，陛下何不前去游猎散心，或可消解眼前之忧？”

刘彻听了道：“也好，这宫里到处都是晦气，出去散散心也好，你去吩咐太仆给朕安排车驾吧！”说完，君臣二人离了宣室，韩嫣自去安排皇帝出行的车驾，刘彻带随从往后宫而去，迎头正撞见阿娇在乳母宫婢一大堆随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而来，刘彻心说：“说晦气，晦气就到！”正想装作没看见，昂首经过，阿娇却笑盈盈的给皇帝见礼，并得意洋洋的对刘彻贺喜道：“听说陛下最近抓住了那个祸乱宫廷的吃人女妖精，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只是不知道陛下何时下令处死那女鬼？也好免除后宫之忧，臣妾身为皇后，有统领后宫之责，只有早日除了那个祸害，后宫才得永保安宁。”

刘彻冷笑道：“皇后就这么盼着卫子夫死么？”

阿娇道：“怎么？陛下迟迟不肯下令处决，不会是舍不得她吧？不是臣妾盼着她死，是她做的事情就该死，那么多人都被害死了，陛下难道不给那些冤魂一个交代吗？臣妾早就劝过陛下不要被那贱婢迷惑了，陛下非不听，结果呢？就说那个死了的许美人吧，前些日子病了，陛下曾经去探望过她，莫不是那妖女嫉妒许美人和她争宠，所以才下毒手害死她的吧？”

刘彻回敬道：“皇后对朕的一举一动向来清楚的很么，连朕去探望许美人都知道，不过……”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将脸帖近阿娇，鼻子几乎碰到阿娇的脸，压低声音用吓唬人的口吻问道：“皇后说卫子夫嫉妒许美人，那你嫉妒不嫉妒许美人呢？”

阿娇突然被这么一问，戳中心事，一时张口结舌竟答不出话来，刘彻正过脸，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轻蔑的道：“要是心智不足，就不要表现出一副有心计的样子，免得被人一眼看穿，反倒让自己陷入麻烦……”

阿娇刚才的好心情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声调又提高了道：“你说谁心智不足？难道你觉得我是白痴？”

这回轮到刘彻冷嘲热讽：“你是不是白痴朕不知道，反正朕又不是白痴，所以不能理解白痴的感受，白痴有一天被自己白痴死了的时候，她就一定知道自己是白痴了……”

说完袖子一甩，大摇大摆扬长而去。阿娇气得在他身后又是跺脚又是咬牙切齿，但却拿他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