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三)
海卅城头,杨益每日辰时,午时,卬时都要到城头去巡查一番,自从跟魏胜大哥占据了这座城池,由于他行伍出身,城防的事便由他来主管。Www.Pinwenba.Com 吧这几日逃来的难民,流民真不少,大多是想乘海船去江南那边,大家苦金人暴政已久。正因为人多事杂,杨益也格外小心,毕竟金人对这里虎视眈眈。
他照列仔细检查完各个哨位,走上城头,望远处瞧去,只见又一队流民已向这边走来。
突然,他看见了一匹马,全身乌黑,无一根杂毛,在阳光下就像黑缎一样光滑,高六尺,长约丈许,确是一匹千里良驹,可这些不是吸引他的主要原因,是他对这匹马太熟悉了。正是这匹马,载着他的主人,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将他的孩子从刀口下救起,也正是这匹马的主人将他从虎口中救起,“布衣龙王”燕大哥,想到这个名字,他心头不禁一热。
那是三年前,他还是大宋准西兵马司属下的统制官。他本是世代军官出身,使得一手好铁枪,双手俱能开得五石强弓,箭法如神,有百步穿杨之能,更兼他治军严整,爱兵如子,手下兵马骁勇善战,是淮西兵马司中的一支精锐,在几次与边境金兵冲突中,他率兵都以力战获胜,在淮西一带百姓,军士中颇有声望,人皆唤他作“飞将军”,取唐诗“但得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之意,也是一班百姓的良苦用心。
可他生性梗直,对上司又不巴结逢迎,溜须拍马,更看不惯上司对金人的屈膝逢迎,不免与主和派的镇抚使大人王权屡有冲突。观整个南宋,主和,主战两派的斗争始终贯穿其中。
终于,由于他酒醉不免发了些不平之意,其中对朝廷屈膝求和之策多有非议,为王权所悉,便诬告他谋反之罪(南宋自赵构,秦桧风波亭冤杀岳飞,绍兴和议后,为防人之口,对内实行严格的管制,镇压,屡屡有人以言语文字获罪),又加当朝丞相主和派首领汤思退从中主持,故王权一告便准,王权又假公济私,网罗罪名,欲置他于死地,他虽得军士通报,与一众亲兵逃离,但满门上下一十八口老小俱被王权所拿,那时,他有家不能归,又得朝廷和王权派兵四处追讨,便一路向北逃来,准备逃往山东。因山东金人和朝廷律令都不得通行,那里盗贼遍地同,又有不少举义抗金的壮士,成为当时四乱之地。
他本为边关部将,又加熟知兵法韬略,一路只管捡偏避小路行走,避开大路上官兵和隘口,看看就到淮河岸边,不想却被王权部将庞信,高廷芳拦住,这两人和他们手下那些官兵本拦不住他,可王权却请来慕容家的高手,慕容十三太保之一的慕容信,此人武功,暗器俱都了得,他不是对手,看来就要丧命于此,正是这匹马飞驰而来,燕大哥一出手,便震住了慕容信,他这才得已脱险。
后来又知道,燕大哥在东海听得他的冤情,日夜兼程,三日三夜不眠赶来救援,只可惜迟了半步,幸得家中老仆忠心护主,从虎口中抢下自己儿子杨林,交给燕大哥,这才是自己骨肉得存。后来,又在燕大哥的协助下,到山东投了魏胜大哥,这魏大哥也是豪侠仗义,与自己在山东建立了一块地盘,对抗金兵,这不又夺了海卅城吗?
海卅濒临东海海边,是一座小城,城墙也只五丈来高,原比不上高大雄伟的济南府,可人来人往,车马如流,隐见海边码头上舟船往来甚多,城外还有许多胡人和大量马匹,他们自在城西南方搭起了一座座的帐蓬,可见这里商贸之繁荣。
虽然人多车杂,可制序却并不零乱,一队队头缠红巾的义军,守住城墙,城门,来回巡逻,显见颇有章法。
秦原一路多听得海卅魏胜之名,今日见他们军纪森严,守卫有序,果名不虚传。
秦原刚走到离城门不远处,城内走出一队头缠红巾的骑兵过来,他忙让开一边。可那队骑兵领头一人,停下来,不住的打量着他和他的乌骓马。
秦原见此人,三十上下年纪,面皮微黄,身形高瘦,猿臂蜂腰,正在纳闷间,那人下马已走到面前,施礼道:“敢问公子与燕大哥是否相识,这乌骓马是……”
秦原微感诧异道:“燕春雷大哥与在下是兄弟,这匹乌骓马也是燕大哥所赠,敢问壮士因何有此一问?”
那人道:“在下杨益,是燕大哥结义兄弟,认得这匹乌骓马是燕大哥座骑,故才有此一问。
原来这位正是杨益,他在城门上远远看到乌骓马,下了城楼就来相见,果是燕大哥相识之人,这一来,两人兄弟相称,心中俱都十分欢喜。
这海卅城方圆也不过十余里,只有一条东西向的大街,街中有一座大宅,门前有四名兵丁持枪守卫,一根碗口粗的旗杆上插着一领迎风招展的认军旗,上面用黑字写着一个大大的魏字。原来这就是海卅义军的中军所在。
杨益一勒战马,道:“秦兄弟,去见魏大哥如何?”秦原早听得魏胜大名,连忙答应。
那些守门士兵与杨益甚熟,都唤他作“杨统领”,杨益领着秦原直奔中军大堂,这杨益自从到山东助魏胜后,由于他行伍出身,又通晓兵法,熟悉战事,更兼他箭法如神,武艺精熟,屡立战功,成为魏胜的左膀右臂。
走到中军大堂,秦原终见到山东大侠魏胜。只见他身着青衣,布鞋,身材虽不甚高。却给人如松般挺拔之感,年纪四十一,二岁,面目黑黝黝,双目炯炯有神,在一张朴实的脸上甚为醒目。他与燕春雷虽未谋面,可两人肝胆相照,相知颇深,听得秦原是燕春雷相识,又是江湖第一高手梅真人的入室弟子,自是另眼相待。
三人入厅坐定,魏胜道:“秦贤弟,你来得正好,金主完颜亮已派工部尚书苏保衡为左路兵马都统制,帅金国水师三万驻密卅胶西湾。在那里大造战船,准备从水路来夺我海卅,切断我山东义军海上退路,又派完颜郑家奴为左路副都统制,从陆上率军两万,远远监视住海卅,形势迫人,我们这里正缺独当一面之才,你来了,可解了我不少问题”
秦原忙道:“小弟怎敢称什么大才,只是金兵大举而来,我愿效微劳。”他想到路上所遇那位金国苏将军之事,便源源说将出来。
杨益听完后,沉思片刻道:“不知道这苏将军是否是苏保衡,要是他已然受伤,那对我们可是有不少好处。”
魏胜接道:“这苏将军必是苏保衡,我知道魔门中有一支派,唤作金宗,而现今宗主正是苏保衡,只不过,这金宗一向在北方,而且大多在朝任职,势力一向很大,与南方那些魔门宗派甚少来往,不知这次苏保衡怎会去招惹魔门南方宗派,看来金人南侵似乎已有定论了”。
略一停顿,他长舒一口气道:“自古以来,夏用刑,商敬神,周用礼乐,皆因有不同的道,才会有不同的治国之策,到春秋战国时,视崩乐坏,诸道不明,才会有百家争鸣,诸子并起,其后汉武尊儒,到东汉未年,政势日乱,民不聊生,张角又起异说,鼓起黄巾之乱。
其后数百年后间,又以魏晋玄学和西来佛教为主的各种学说各领主流,直到隋唐,方才形成以佛,儒,道三派合一的主流思想,可盛唐之时,气度恢弘,却也不禁其他学说,到唐未,思想之争,正邪之分日盛,因文字,学说获罪者不可胜数,再到本朝太宗以后,除佛,儒,道三教外,其他皆被誉为邪派,后魔门方腊乘徽宗年间政乱而起事,正邪之争方才愈烈,而我是七大名门中无相禅宗门下记名弟子,无相禅宗与魔门争斗数百年,故我对魔门之事也略知一二。”
听完这席话,秦原渐对魔门又有了初步的认识,原来所谓的邪,只不过是所遵道的不同,从而引起治国,为人处事等诸多方面的不同,可以说这种争论成争斗已深入到整个天下。
杨益颇知兵法,思虑良久后道:“只要苏保衡受伤后不能立即出兵,那么金兵水陆夹击的策略就不能实行,那我们可先击破陆路的完颜郑家奴,然后全力对付苏保衡水军,只是我军马匹不多,恐怕难应付女真铁骑。”
魏胜接道:“贤弟所虑极是,我已派人去联络契丹人撒八兄弟,让他们卖一些良马给我们,同时,济南府耿京大哥一会就到,要商议跟我们合力击破完颜郑家奴之事。”
杨益听后不觉一振,道:“只要有一支精锐轻骑,再加上我手下的这三千弓弩手,我有信心与金兵一战,须知宋兵最重弓弩,杨益从军多年,来此三年间,已训练和装备了一支达三千人的精锐弓弩手,只是因缺马匹,他手中的轻骑兵才只有五百人,这样守则有余,攻则无力,方才有此言。”
三人正在商议,有士兵来报,契丹人撒八,窝翰两人来见。
魏胜闻之大喜,忙唤有请,脚步振振中,两位大汉走将进来。当先一人,长发披肩,身材魁梧,大脸阔口,目若铜铃,身着小皮甲,两条**的臂膀宛如生铁一般,身态威猛之极,进了大堂就喊:“魏大哥,兄弟有急事找你。”他身后那位大汉,中等身材,身形也极雄健,一条布带勒住头上长发,面皮白净,鹰鼻锐目,一看便知是有勇有谋之人。
原来那魁梧大汉名唤撒八,面皮白净者名唤窝翰,是长城外草原上契丹族中的勇士,一向来海卅作生意,以良马及牛,羊皮换取江南的绸缎,铁器,茶叶等物,与魏胜向来交好。
魏胜哈哈一笑,命人盛来两大碗酒道:“有啥话,先解渴后再说。”
撒八低首一口气喝完手中酒后道:“这日子没法过了,金狗歁人太甚,今年不断的征人征马,索要牛羊,是往年的三倍还多,弄得我族内不堪重负,我这次带来八百匹良马,想跟魏大哥换一些利刀弓箭,准备回去后领族人跟金狗对着干,横竖都活不下去。”
魏胜听后大喜道:“有你们在金背后一闹,我看那完颜亮还怎么办?”
宋和辽都有被金国破国夺地之恨,辽被灭后,其中一支由契丹族英雄耶律大石带领西出玉门关,在西边建立了西辽国,威震西域,而大部契丹人被迫降金,被安置在阴山以南,雁门以外的大草原上,数十年来,虽有复仇之志,可无奈金人强大,二则契丹人也无气大伤,始终无所作为,就连耶律大石派兵东来,也无功而返。
自完颜亮执政以来,大批金兵南调,北地日渐空虚。完颜亮也非无谋,他不断征调大匹契丹青壮从军,以契丹贵族耶律元宜统令,开拨至中原,用此来弱北方契丹人的势力,可如此更激起契丹人的仇恨,以后终酿成北边以撒八,窝翰为首的契丹人起义,这对金兵终造成后患,也是完颜亮败亡的原因之一。
笔者对把中国百姓称作蝼蚁也有些不安,可我想说的是,自古以来,统治者不管是说“仁”,还是别的什么口号,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说的,那相对于权贵,臣民百姓不是蝼蚁又是什么。而另一方面臣民百姓对统治者要求仅仅是温饱而已,他们要么依附权贵,以便欺压别的蝼蚁,要么逆来顺受,只有在走投无路时,他们才会揭竿而起。
我多想称他们为“公民”,可对于公民来说,是没有统治者的。他们称作“臣民”也许更恰当。
自南宋以后,我们的读书人也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气节,成为权贵的御用文人,这又是一个文明的悲哀。奴性文化的逐渐加重,是宋以后我们文明的特征之一。
有人说:人不但要活着,而且要活的有尊严。这是现代文明的标志之一。
对于蝼蚁的统治,满清是做的最成功的,对外实行闭关锁国,对内实行愚民政策,要蝼蚁们除了吃饭和生孩子外,别的都不知道。
对于统治,他们也有心得,在鸦片战争以前,满清几乎没有出现昏君和大奸臣,不管旱涝,也没有出现全国性的大饥荒,这在各朝各代几乎是没有的。所以我常想,假如没有外力,比如鸦片战争的话,满清的统治也许会维持很长很长时间。
人们一边抱怨着官员的贪腐,一边却又安之若素。没有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政府可供他们拿来发泄,他们只有接受现实。**政府不找你的碴儿就不错了,谁还敢对政府说三道四。官员说是盛世,那就算是盛世吧,文人说是盛世,那就记下吧。其实盛世不盛世的有什么要紧,老百姓只关心锅里有什么。从苦难中过来的人,不愿意沉溺过去,这可以理解,但在一次次灾难之后,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始作俑者,竟如此的讳莫如深。实在只能令人感叹蝼蚁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