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飞来横祸
明武宗朱厚照(公元1491—公元1521年)是明朝第十位皇帝,年号正德,是父亲明孝宗朱祐樘的独生子。Www.Pinwenba.Com 吧明武宗继大位后荒淫无度,31岁即早逝,没有儿子继承帝位。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后和大臣议定,迎接在湖广安陆府、年仅15岁的、他叔父兴献王的儿子朱厚熜赴京继位(1521年),次年改元嘉靖(公元1522年~1566年),这就是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嘉靖本来与皇位无缘,因为他是正德的堂弟,才有机会登基。嘉靖登基后,他办的第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议大礼”,竭力推尊自己的父亲一系,压抑孝宗、武宗一系。这场活动,影响深远,小至一些普通的民事审判,也要受到牵连。
本案就是嘉靖皇帝为了泄私愤,逞皇威,致使臣民受冤的一桩荒唐案。
明朝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北京城的鼓楼西斜街的一条小胡同中,住着一户卖小食品的母子俩。儿子叫张柱,26岁,尚未成家,但他为人淳朴善良,与周围人相处甚好。张母已年近花甲。张柱本是明武宗夏皇后的仆人,因夏家遭嘉靖皇帝打击,张柱靠做一种叫四冰果的小食品生意维持一家生计。四冰果是将鲜莲子、藕片、鸡头米和茨茹蜜饯和着冰块拌成的,吃起来甜脆清香,略带苦味儿,非常受欢迎。张家母子俩勤勤恳恳经营着祖传的四冰果生意,勉强可得温饱。
每年夏季,张柱必须四更起床,背着一只大筐赶到后海捞取采集鲜莲蓬、鲜茨茹等水鲜,然后带回家中剥皮、清洗干净,用糖腌好,天亮好,才能够有四冰果卖。
一天凌晨,张柱感觉有点感冒,起得就晚了些。不过,刚过5点,张柱还是赶紧起床了,因为他怕耽误一天的生意。出门后,被户外带着荷花香的清风一吹,他感觉感冒好了大半。
此时,太阳还没有露脸儿,他在夜色匆忙向后海奔去。
突然,他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横在小路中央。
“这是什么东西?”张柱放慢脚步走上去,原来是一个人躺在路上。他仔细观看,认清地上躺的是个女人,身穿朴素的衣裙。
张柱平常就乐于助人,他以为地上的妇人是病倒了,就急忙弯腰搀扶。当他吃力地将地上的妇人扶起来后,才感到此人身体早已僵硬!他用手伸到妇人心脏处一摸,“我的娘哟!”他不觉失声惊叫,原来,他摸到妇人胸前黏乎乎地沾满了血。顿时,张柱感觉一股血腥气呛得自己一阵晕眩,两手一松,那具女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此时,张柱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抖,他顾不得去拿刚才丢在一边的筐子,人像丢了魂一样,撒脚就往家跑。
天刚亮,东厂的一队番子骑着快马从这里巡逻经过。在臣民眼中,东厂是一个恐怖的神秘机构,明朝大大小小的大案、冤案、诬陷、屠杀和刑几乎都直接或间接地与东厂有关。为了镇压政治上的反对力量,监督臣民,监视锦衣卫,巩固政权,加强中央集权,维护自己的独裁统治,明成祖永乐十八年(1420年),朱棣设立东缉事厂(简称东厂),由皇帝的亲信宦官担任首领。从东厂西南侧的小门进去是一座祠堂,里面供着历代东厂掌印太监的牌位,堂内有一座牌坊,上书“流芳百世”四个大字,显示了皇上对东厂的高度信任。那些在东厂任职的太监、番子常常以此为傲。东厂是明朝皇帝的特权监察机构、特务机关和秘密警察机关。东厂是世界历史上最早设立的国家特务情报机关,其分支机构远达朝鲜半岛。地点位于京师东安门之北(一说东华门旁)。明中叶后期锦衣卫与东西厂并列,常合称为“厂卫”。东厂权力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
今天的这队东厂番子是专门负责社会治安、弹压地方、寻访盗贼的。不过东厂番子每天在京城大街小巷里面活动,并非完全为朝廷办事,更多的是为自己谋私利。他们常常罗织罪名,诬赖良民,之后就屈打成招,趁机敲诈勒索。到了明中后期,东厂的侦缉范围甚至扩大到了全国,搞的举国上下人人自危,民不聊生。
当这几个番子发现了这具女尸后,立即翻身下马,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只见地上的妇人年纪在四十四五岁,头发像乱草,胸部和肋共有三个刀刺的血窟窿,地上一大滩黑腥的血!近处有一个筐子,内中藏放有一把锋利的镰刀和一条绳索。近处有几个血脚印,根据方向判断,此人跑向了胡同里面。
这几名番子立即叫来地保问话,地保赵义是本地的老人,地保立即认出了地上的妇人,他说:“大人,她是胡同南头的张孙氏。”
赵义细看丢在旁边的筐,上面有“四冰果”字样。赵义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分明是张柱的水鲜筐嘛!再看看筐内的镰刀和绳索,赵义暗暗替张柱叫苦不迭:张柱哇张柱,你这个大好人,怎么会卷进杀人案里去了呢?
“地保,这个筐子,你可识是何人所有?”
“这……”赵义支支吾吾。
“如果知道,快快讲来。否则,控你个包庇之罪,看你如何吃得消!”
赵义知道这帮皇帝直接指挥的东厂番子的厉害,不得不从实招出:““小人不敢隐瞒,这是胡同里卖四冰果的张柱的筐。”
这时,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可怜张孙大娘早年寡居,为一双儿女费尽心血,怎会招些飞来横祸!”不少人看着尸体唉声叹息。
不久,只见一位二十多岁的清秀姑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她分开人群,一见尸体,立即扑倒在地,失声痛苦:“我的娘呀!你死得好惨哪!”几个街坊女人急忙过去扶持。
地保赵义向东厂番子禀告说:“这个姑娘是死者张孙氏的女儿张秀萍,张孙氏还有一个儿子,名叫张福。”
几个番子小声商量了几句,吩咐张秀萍说:“你找人将你母亲的尸体收敛,并火速告知你的哥哥张福。”然后,他们转向赵义:“地保,请你带我们去捉拿张柱!”
说罢从身上取下刑具,随赵义直奔胡同里的张柱家。
且说张柱被女尸吓破了胆,他慌慌张张地跑回家中,一头扎到床上,捂上被子,再也不敢起来。
张母见儿子并非采回水鲜,筐也不见,钻在被窝里,不敢露脸,不知何帮。连忙过来询问。她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儿子张柱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不止。再看看身上,上衣前襟有斑斑血迹,两双鞋的底子上也踏上了血,儿子的右手上,也沾着血迹。
“我的儿啊,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身上、手上和鞋上怎么来的血迹?!”张母守在张柱床边问了半天,张柱紧张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无奈,张母只好打了一盆水,把儿子右手上的血迹洗净,又帮儿子脱下血衣,泡在盆里。将那双染上血的鞋子抛在了墙角的垃圾堆里。
然后,张母下厨为儿子做饭压惊。
这时,她听到自己的门却被砸得咚咚作响,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她慌乱站在院中问:“谁呀!”
只听到外面大声呵斥道:“快开门!”
张母明白儿子可能闯了大祸,猛然想起张柱的血衣和沾着血的鞋子,她本能地跑到墙角拾起鞋子去隐藏,这时,大门被那几个东厂番子跺开了。
几个番子一涌而入,一见张母正要隐藏手中带着血迹的鞋子,一把夺将过来,冷笑一声:“怎么,要销毁罪证?”
“……”张母一时又惊又怕,瞠目结舌。
“搜!”带头的番子不再理会张母,立即下令。
很快,他们发现了泡在盆里的血衣。盆里的水早已泡得殷红。
接着,番子们冲进屋内,一把把张柱揪了起来。
“给我锁了!”张柱此时只觉浑身发软,稀里糊涂被一名番子哗啦一声抖开锁链,套在脖子上,连拉带拽地拖出屋去。
“儿啊!”张母见儿子被锁,惊慌失措。她转身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番子道:“我儿有病在身,请大人饶了他吧。”
“闪开!”番子们飞起一脚,将拦在路上的张母踢昏过去。
“走!”几名番子拉着张柱,然后一并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且说张母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发现周围的邻居们都围在身边。张母不顾疼痛,连声呼叫:“儿啊,你平时安分守己,怎么会招来这飞来大祸?”张母的哭泣,感染得几个街坊也掉起眼泪来。
“张柱平日为人善良老实,与张孙氏大娘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会下此狠手?”有人忍不住表示怀疑。
一时间,张母和众邻居都被闷在葫芦里,不知张柱为何会卷入杀人案。不过,亲眼见过尸体的人又无法否认张柱与这桩杀人案脱不开干系。
张母被搀扶进屋后,挣扎着取了几件张柱的衣服,然后又带了些刚刚煮好的鸡蛋,告辞众位邻居,拄着一根拐杖,拖着疼痛的身体前去东厂看望儿子。
嘉靖年间,设在皇城东安门北边的东厂(位于今天北京王府井的东厂胡同),规模十分庞大。那座向南的大门,气势雄伟,但平常却总是紧闭着,透出一种阴森、神秘的气氛。大门口有几个巡逻的番子。
当张母赶到东厂时,却被告知儿子张柱已经被押进刑部大狱。
原来,张孙氏的儿子张福,在张柱被抓到东厂之前,已经先行赶到东厂,投上了指控张柱杀人的状子。
张福为什么要诬赖张柱呢?因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又怕被亲族和官府追究,就决定抢先诬告街坊张柱是杀母凶手。说起来,张福这无赖倒有一些政治嗅觉,他知道张家曾是明武宗夏皇后娘家的仆人,过去曾经阔过,现已进入了冷落的倒霉时期,当今皇帝时不时地要拿孝宗、武宗的皇后家出气。就凭这一点,张福断定,在天子脚下打这场嫁祸于张柱的官司,很有可能获得成功。
当时在东厂值班的是一位名叫李青的理刑百户。他是东厂最高官员——俗称督主或厂公(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担任,官衔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的助手2。李青为人心狠手辣,惯用酷刑逼供,而张福是东厂的编外人员,相当于现在的临时工,恰恰是李青的手下,平时为李青出力不少,李青自然袒护张福。
李青一接到张福的状子,正要发签抓捕张柱,却见番子们已将张柱锁来。
李青验看了番子们提供的张柱的杀人罪证:镰刀、绳索和竹筐,以及血衣和血鞋,马上认定张柱就是杀人凶手。
“大胆张柱!你杀死张福之母张孙氏的罪证齐全,你还有何话讲!还不快快招供,免得皮肉受苦!”
“大人,小人冤枉哪!”此时的张柱已经完全没有了害怕,连忙将自己如何发现张孙氏的尸体,如何身上染上血迹,如何吓得丢下筐、镰刀和绳索,拔腿逃回家中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狡辩!看来不动大刑,量你不招!来呀!大刑伺候!”
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可怜张柱被连施两遍夹棍、一次烙铁,又遭受了最残酷的灌鼻、钉指等酷刑,当一根根竹针从他手指甲里拔出时,张柱已经奄奄一息。
不过,张柱非常有骨气,任李青施用何等刑罚,坚决不肯招认。
李青从未见过像张柱死不肯招认的人,他疲倦不堪,无计可施,只好下令:“来呀!把张福的状纸,连同张柱杀人的罪证一起转交刑部!”
当张母从东厂慌慌张张赶到刑部时,却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挡在门外。门官见张母没有银钱孝敬,就横眉立目地将张母推倒在门外的地上,张母随身带了包裹和熟鸡蛋也滚落一地。张母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可奈何,只好满腔悲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刑部。
且说刑部堂官接到东厂移交的张孙氏被杀案后,在没有口供画押的情况下,当天就把张柱定成斩罪。刑部见案子是由东厂转来,不敢强求手续,生怕得罪了东厂。
于是,被东厂折磨得气息奄奄的张柱当堂就被刑部砸上了枷、镣,押进了死囚牢,只等刑部掌印官员用印后就要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