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 坎坷人生路一陈企霞逝世十周年祭
一
陈企霞同志逝世已经整整十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却依然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Www.Pinwenba.Com 吧我希望这篇纪念短文,使读者能从中对企霞同志的精神、品德有所了解。
1945年10月,我住在晋察冀边区首府张家口的解放饭店。
我那时在城工部工作,城工部长刘仁也住在解放饭店。
一天上午,刘仁找我谈话。他用乡音很重的四川话对我说“你考虑一下今后的工作吧,是留在城工部还是回北平呢还是留在张家口继续读书呢?”
我全家都在解放区,我不打算留在城工部再回北平了。就问:“在哪个学校读书?刘仁说:你挑行政干校,白求恩医大,抗大,华北联大全可以。”
我向刘仁提出可不可以去华北联大文艺学院?
刘仁一口答应了我,并且说:城工部原来的一位同志叫夏力民,现在是文艺学院音乐系的学生,让她带我先到文艺学院看看,自己去选择入哪一个系,定下来后,城工部负责向学校推荐。
过了几天,夏力民领我来到东山坡。一片红房子座落在山坡上,当年是日本侵略军的营房,如今已是联大文艺学院的院址。
夏力民介绍情况说,文艺学院刚刚组建,只有文学、美术、戏剧、音乐四个系,学生很少,还有一个联大文工团也住在这里。
她领我走进一间日式屋子,只见一位穿着灰棉衣的中年人,瘦瘦的,戴着眼镜,正背着手来回走着。看见我们进屋也没有停步,冷漠的眼光从眼镜片透出来盯了我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容,我心里“扑通”了一下,心想,这个同志好严厉,千万别是文学系主任。
“陈企霞同志,文学系主任,认识一下。”夏力民笑着介绍说。
我感到失望了。文学系主任怎么这么冷冰冰的?我鞠了一个躬,没有吭气。
夏力民走了,屋里剩下陈企霞和我了。我怔怔地站在门口。
“坐!”陈企霞一指椅子。
我坐下。
“你多大了?”陈企霞背着手,站在我面前。
“15岁!”我心里又一阵紧张。心想,年龄是稍微小了点儿,高中又没毕业,八成儿没希望了。
“读几年书了?”陈企霞神情依然冷漠。
“高中二年级。”我低声回答。
“唔”!陈企霞点点头,看了我一眼,眼角似乎多了几条皱纹,算是笑意吧!他又踱起步, “看过什么文学作品?喜欢谁?”
“看过鲁迅、茅盾、老舍的作品,也看过武侠小说。”
“看没看过《红楼梦》?”
“没有。我不喜欢看言情小说。看过《三国演义》和《三国志》,也看过《水浒》、《西游记》。”
没有想到,陈企霞停下脚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他突然止住笑。说:写一篇文章,题目叫《我与文学》,明天送来!
我答应着,站了起来。
,在发言中把费孝通称呼为同志。”
他说: “称同志并不错嘛!”他的眼里又闪出严厉的光。我想,20年的“改造”到底是抹不掉他的锋芒啊!
这次会晤,我们都没有互问20年来的经历,或是都在回避,或是尽在不言中了。
不久,陈企霞同志调回北京,一家人住在团结湖小区。这期间,他约我到他家大约有四五次。
企霞是老了,他已经不再来回踱步,也很少有突发性的大笑了。有一次,他要我去,他说:“我请你来,是想认真和你谈谈。”
他郑重地向我提出,希望我在今后的一二十年里写出两部长篇:一个是写我们湘潭黎家,一个是写写联大文学系。对此,我毫无思想准备,当时我就提出,我所掌握的资料和我的写作水平,很难完成这两部长篇。我特别提出,在文学系教学中,一直强调为工农兵服务,而这两个题材都是写知识分子的,这是否偏离了文学创作的主要方向呢?
他似乎恢复了系主任的严肃,说;那是不全面的教育。歌颂工农兵是必须的,正确的。忽视了写知识分子是不对的。大家都认识得晚了很多年哪。你的大伯黎锦熙,二伯黎锦晖“五四”以前就是高举新文化运动大旗的勇士,你四伯黎锦纾是大革命时期在德国入党的,和朱德总司令在一个党小组。你的老辈中很多人是我们文化艺术科学界的代表人物,以他们为主要人物写出几十年的中国历史有很大的意义,这是一个革命文艺工作者的责任啊。”
使我深为触动的是尽管他经受了20年的冤屈,而他的观念,对革命的热情,对文学为人民服务的执着却毫无改变,老而弥坚, 内心充满激情。我觉得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过去是师生之谊,只有崇敬,却说不上了解,现在仿佛对企霞了解得深了一些。
后来,一位同学因为要证明在文学系学习是参加革命,找到我,要我给他所在单位写一份证明,我答应了,但认为如果能由当年系主任陈企霞写一份证明会更有力,我们俩人就去拜访企霞。
陈企霞明显的削瘦和衰老了,走起来也显得步履维艰了。
我将这个同学的来意讲明以后,没有想到,他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极为难看,暴躁地大骂:“这个组织部门都是白痴吗?晋察冀华北联大是从抗日战争就建立的大学,还不是参加革命?混帐已极,革命的基本常识,基本政策都搞不清楚,他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说:“好,我写个证明吧。我这个几十年前的文学系主任写的证明管不管用,可就难说哕! ”
他立刻写了证明,而且郑重地盖了印章,说:我再写封信给作协党组,请他们证明一下我的可靠性,也请他们写公函并盖章。不然,那个混帐组织部门还认为我陈企霞是个大右派呢!
“哈哈……”他又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大笑!
我明显感到企霞同志的脾气大变,喜怒无常了。他的变,我以为主要不是年龄老了,而是压抑着不愿人知的苦闷。我们这些学生是无法启齿,也无法帮助的啊!所以,同学们看望企霞的次数大为减少了。直到突然接到同学的通知说企霞已经住入协和医院,并且报了病危,要我们赶去看望。
我和同学徐孔赶到病室的时候,他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了。
一位久经考验也久历坎坷的**员,文艺战线上的老战士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