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柯站在河边的杨柳之下, 明月挂天边,他的黑衣融入夜色。
有一身着杏黄罗裙的女子,提着一竹篮的莲花灯,朝他走来:“公子要只灯么,不用钱。”
谢柯礼貌拒绝:“谢谢, 我不用。”
黄衣女子眉眼款款, 巧笑:“这花灯可不止用来写女儿家心事的, 求功名、求姻缘、求平安、求富贵都行呢。”
功名富贵,平安姻缘。
谢柯也笑,满河的烛火落在他的眉宇,几分凌厉都被柔化。
黄衣女子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从篮子里掏出一只灯给他,却被谢柯拒绝。
这些他都不需要。
谢柯:“你将它们留给别人吧。”
他转身从河边离开, 金粉迷离的香在这条河便蔓延开, 夜风深凉,沿河而下尽是酒楼, 灯影花影映照河岸,添了好几分热闹。
忽然自隔岸高楼上传来女子的一声笑。
奢靡妖媚, 尾音上扬, 滟滟如十里宫花落尽, 余冷香恒久。
谢柯顺着声音望河岸望去。
红楼之上,灯火通明, 二楼临窗的位置, 蓝裙女子抬袖掩唇、轻笑而笑, 她发上的金步摇曳着这一条河的明媚光波,落入含情的眼里,温柔如酒。
女子对面的是一个锦衣少年,正搂着她,与她贴耳调笑。
呢喃细语,夜话风流。
蓝裙女子抬眸,本想温柔地与少年凝视,却不想扫过一旁,与隔着楼栏、隔着灯火、隔着长河的谢柯对上眼。
她的笑容生生止在了脸上。
谢柯也有些惊讶,这都能遇上?
琼初比他更惊讶,一愣,然后快速地往后退一步,将窗户啪地关上了。
谢柯移开眼睛,往与此地相背的方向走。
这种情况他还是当作看不见好了。
他还记得当初琼初离开时的话,星夜下淡若飞雪“不周山的那位狐族少主,我想,我终究是要去见见的”,所以,现在,你又是在干什么呢?
相背的方向,低伏如野兽的群山,背脊森冷在月色之下。
穿行葱葱郁郁的低矮树林,渡过浓雾漫漫,越发靠近了天底下那座矗立不倒的至高山峰。
谢柯扶开眼前挡住视线的花枝,月明星稀的这个夜晚,连乌鹊声音都寂寥。
可凤凰神殿之前,依旧灯华满堂,人流成河。
唇角微微扬起而又慢慢冷淡下来,谢柯负手立于神殿之前,抬头,看它。
千年不倒的凤凰神殿,华光依旧,月色下平地拔高百尺,琉璃瓦织就巍巍宫殿。
殿门前,石阶三层,阶旁外,两棵桂树。
人人面色虔诚,人人心怀敬意。
谢柯看到了天边的明月,月色中天,还是当年。
风带来少女口中的祈祷。
不求姻缘,不求富贵,但求双亲身体安康,忧苦病痛远去。
有用么。
心中某些心思转瞬即逝,他也进了人群之中,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他前面是两位妇女。
互相寒暄过后,望着前方长长的人,一人笑道:“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最难排到的了。”
另一人接道:“是了,听家里的老人说起来,千年前人还要多的。”
“可那时人多,凤凰神殿的内殿也还没有被封锁啊。容得下数千人呢。”
妇女愣了愣,也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
谢柯挑眉,心中有些思量。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他顺着人流入了宫殿内。
入宫殿,紫木高悬,香烟袅袅。
隔着人头重重,他第一眼望见的还是正对门口,墙壁上夺目璀璨的凤凰浮雕。赤目流转光波,映照隔世千年的尊荣。
他被后面的人推攘着,后面的一妙龄女子忍不住了,轻声道:“公子,您别愣着呀,后面还有很多人呢。”
谢柯没理她,径直往前走,在所有人跪拜的阶前也不停下。
静跪蒲团之上的人愣住,抬起头来,只看到少年一角黑色衣袍。
内殿就在这道墙的后面,赤色双眸是机关,千年前,这个时节,凤凰的眼会自动熄灭,打开内殿。
只是现在,留给世人的只有这一扇冰冷的墙壁。
还是不同了。
曾见他座下青灯长存,三千琉璃尽浮空中。
曾见他眸下红莲花开,廿载长恨尽归尘土。
如今,纵使人声鼎沸、此处华彩,也依旧风声寂寥,万物空濛。
他想用手去触摸那双赤色的眼,看看能不能打开内殿。
神殿内所有的人都抬起头,被眼前少年的大胆举动吓住了。
老人气得脸色通红,唇焦口燥。
“你快下来!”
“你在干什么!”
“这是对神的大不敬。”
断断续续众人反应过来,骂声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不敢往前,怕踏入神的禁地,便一直怒斥他,要他滚下来。
“这人在干什么啊,不要命了吗。”
“就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疯了呢。”
最后,所有声音在他耳边都归于无声。
靠近凤凰浮雕的最后一层台阶,谢柯停下了。
黑衣少年面色苍白如雪,间气质凛冽,黑眸里戾气涌动、被压抑在另一种情绪里。
他唇角勾起笑意,有一种少年心性的顽劣。
你会生气么?
让我再次靠近你。
在犯下了那么深的罪过之后。
你会生气么?
重生之后,一次两次百次千次,告诉自己要释怀前世,可真正站到这个地方,却发现,所有的理智分析崩离。
他原来,一直,都不曾释怀。
你会生气么?
大概是会生气的吧。
可那又怎样呢。
你渡我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