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扇
城中北校场上，人山人海，热闹好似新年赶集，不仅围得人多，还有好些个提着篮子卖小食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来挤去。Www.Pinwenba.Com 吧
有那纯粹就是跟着来凑热闹的，甚至根本不知道这里是要做什么，挤在人群里，扒着前头的人一个劲地问：“什么事？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聚到这里来了？是要在这儿砍人脑袋？还是有蹴鞠赛？”
要知道北校场这样的地方，平常时候可是不会让老百姓进的。
放人进来看热闹，一是秋后大批问斩人犯，二就是有蹴鞠赛。所以这跟着人群凑热闹的，才会这样问。
“去去去，你才看砍脑袋呢！我告诉你，这不是蹴鞠，而是比制扇！”
“制扇？那有什么意思啊？这些做生意的越来越会搞事。”那人“嘁”了声，“那个什么扇王大会，一群做扇子的看也就是了，还居然跑到北校场来了，真是有钱多做怪。”
“你懂什么？这北校场是有钱就能进的吗？我告诉你，今个儿可是有宫里的贵人来的……”
前头的人不乐意了，回过头呵斥了声，“这可不是什么扇王大会的比赛，而是新任扇王迎战高丽、东瀛两国的扇师。这是国中大事，你才是不要乱搞事呢！”
被前头的人一呵斥，看热闹的也来了兴趣，“战高丽和东瀛的？这个得看，不就和鞠赛一样嘛！削他们的风头，看他们还敢闹不？来来来，让让，我往里头走走……”
人实在是太挤，看热闹的男人一路挤过去，不知挨了多少白眼，才总算混了个好位置。
“扇王？在哪儿呢？啊，那个白胡子老头是吧？”
刚被他踩了一脚的人直拿眼白他，“怪不得，原来是眼神不好使，你没瞧进前面那个小娘子吗？那才是扇王呢！”
“啥？那个小娘子是扇王？！”
瞪着正端坐在案后的白衣小娘子，那男人真是看傻了眼。
这长得好看的小娘子，看着该是哪家闺秀，怎么会是扇王呢？！
耳中听得场外喧哗之声，可是顾思晓却仍坐得很稳，就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望着对面两个中年男人，眼神平静有如古井，不显半分波动。
对面两位扇师原本还露着轻蔑之意，可与顾思晓对坐半晌，却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
“我高丽白扇，最重品质，而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这次制扇，我觉得还是不要做那些浮华的东西好，质朴无华才是真。”
高丽扇师才说完，东瀛扇师就跟着道：“嗯，我看朱师傅说得对，质朴无华才是真，今日正要还原白扇真意，那些花梢还是免了的好。”
两个扇师一唱一和，顾思晓身后的大夏扇师却有些急了。
大夏折扇，就没有什么白扇，白扇对于中土扇师来说，那就是没有完成的折扇，没有画扇面的折扇，还能算得上一把好扇吗？！
而且，一场扇王大会下来，谁都知道他们这位新扇王最擅的就是扇面，如果不能画扇面，岂不是输定了？
卢定心里也是急，可是却是不停安抚自己：“还好还好，还有位梅大师呢！”
“质朴无华？好，白扇就白扇，既然两位扇师这么说了，那我就奉陪二位。”
面露得色，那位朱扇师转过头看看东瀛的扇师，“山田君，今天我们可一较高下了。”
言语之间，竟是根本没有把顾思晓当成是对手。
不管是台下，还是场外，均是面露不愤之色，甚至有的还发出一片嘘声。
也有担心台上那个新扇王根本就不够对方瞧的。
“也难怪蕃邦小国之民这样轻视，怎么就选出个这么年轻的小娘子做扇王呢？这实在是不妥。”
场外看热闹的都说不妥，台上却已经燃起高香计时。
三方扇师自高台而下，纷纷进了台下设立的工棚。
慢悠悠跟在顾思晓身后，梅临江看着陈列于两旁的各种材质，淡淡问：“画儿，你想选用什么材质？嗯，这里有檀香木，我看不如就用檀香木为扇骨好了。”
捋着胡子，他笑道：“高丽人和东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质朴无华才是真，可我看，他们必会选最好的材质来制扇，绝不会用普通的竹子来做扇骨。这些小国之民，最是狡诈。”
目光转开，顾思晓沉吟片刻，仍是选择了竹子，“做折扇，最好的扇骨还是竹子。檀香木也好，玉也好，还是其他什么材质也好，终不及竹扇骨——白扇？！”
勾起嘴角，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主意，眼底满是狡黠的光彩。
梅临江看她神情，笑了笑，也不再劝说什么。反是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竟是闭目养眼，什么都不管了。
在场中看进展的众扇师大恨，若不是不能进工棚，真要冲进去摇醒这老爷子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要是真输了，可怎么办？
那些扇师急得不轻，顾思晓却毫无感觉，取过竹子，认认真真的劈竹，削竹蔑，一应工序，半分不差，却不知她这样的有条不紊，看在众人眼里，都要哭了。
看这动作，分明就是要制一把竹扇，而且学是最普通的竹扇，这位小娘子是打算就这么认输吗？
众扇师是越看越心凉，顾思晓却是心无旁骜，做好了扇子之后，居然转身去调颜料。
一帮扇师真是瞪大了眼。
这个小娘子难道忘了他们比的是白扇，不能画扇面的啊！
“输了，输定了……”有人拍着脑袋咕喃。
就连卢定都阴下了脸，示意旁边的人去叫梅临江。
李管事咳了声，凑近工棚，虽然不能进去，却是在外唤：“梅老，梅老……”
连唤数声，不见回应，反倒是听到了轻微的酣声。
李管事的脸都白了，回过头，看着卢定，他缓缓摇了摇头，转头叫顾思晓。
“小娘子，小娘子，”
好在顾思晓还是回头看他了，李管事一喜，忙道：“不能画扇面啊！你忘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顾思晓已经扭过头去。
后头的扇师就有人低声道：“我就说不能把这重担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你看看，你看看，这也配做扇王……”
场中窃窃私语，好似蚊蝇嗡鸣，顾思晓却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专心绘制手中的扇面。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头上日头都已升到中正空。
换到第五根的高香终于燃尽，三方扇师也终于制好，可是评委却始终都没有现身。
看热闹的人正在奇怪，忽听有人自远处报：“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接一声传来，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也唬了一跳。
说是宫中贵人来，却原来竟是太子殿下。
顾不得去看那渐近的车驾，围观百姓纷纷跪倒，齐呼千岁。
顾思晓也随众人跪倒于台前，却是忍不住偷看过去。
只是半低着头，到底看不清样貌，只见得一角明黄的袍角。
“都起来吧！今日孤和两位使臣来做个评委，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哪位扇师得胜。”
却是不提三国之争，只提个人。
听声音，这位太子应是个中年人。
顾思晓顺势起身，跟着另两位扇师一起上前，偷眼看去，才知这位太子应该已年过四旬，比睿王大上一些，看起来也胖些，眼睛不是很大，却是黯然无光，没有半分神采。
那天大闹扇王大会的两国使臣，就坐在太子身旁，而再后，则是一些身着官服的官员。
一眼看去，顾思晓也不知那都是什么官，但想来，必是和太子亲近的属官。
没有与高丽、东瀛的扇师相争，顾思晓就站在最后一位。
果然如梅临江所料，两个扇师都没有像顾思晓一样选择普通的竹子做扇骨。
“殿下请看，外臣所用乃是最好的檀香木，所制白扇，不仅精美，仅香气淡雅，佛香袅袅，如处天香国度……”
这是高丽的朱扇师，说着话时，他挺起胸来，显得格外得意。
东瀛扇师却不让他分毫，上前道：“殿下，我所用的非木非竹，亦非金石玉器，而是用的骨头。”
“骨头？”不少人都惊讶出声。
山田更显得意，“殿下当知龙涎香，此香乃是天下第一香。而我所用的骨头，正与这龙涎香同出一处，乃是用海上大鱼之骨雕琢而成。天生就带有一股奇香不提，而且这大鱼就是中土传说中的鲲，以鲲骨为扇，取天地之风，只有真命天子，才能用此扇——外臣愿将此扇献于殿下……”
“好——”太子一拍手，大声赞道，也不知赞的是山田做的扇子，还是赞的是他说的话。
“咳……”太子身后，一人轻咳出声。
虽然声音很轻，但太子立刻收敛笑容，正色道：“另一位扇师——”
目光落在顾思晓身上，就是见多识广的太子也不禁微微一怔，“你便是本届的扇王？”
“回殿下，民女正是。”答得柔顺，顾思晓隐在托盘下的手，却捏得死紧。
就是眼前这个人，一封信就断送了她兄长的性命，毁了她的家。就连丫头的生父也是因为他而死，小小年纪，沦落街头，成为乞丐。除了她们，还有多少人因他而毁了人生，而这高高在下的殿下，却根本就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