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与留

“苏公子……”进了大厅，还未看清客人的模样，顾永已经深深拜下。Www.Pinwenba.Com 吧一礼施罢，这才惊讶地发觉这位苏公子居然出乎意料的年轻。

看起来，最多刚及弱冠之年，面容姣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如女子，可是因着眉宇间那抹英气，却只显俊逸，不显半分女气。

没有想到来访者居然是这样的少年郎，顾永有些错愕，免不了要多说几句年少有为之类的门面话。

这苏景春也是个风趣的人，长袖善舞，虽是初次见面，可句句却都似说在了顾永的心坎上。不过片刻，顾永已经大觉苏公子就是他的知己，是忘年之交。

自然，这样亲近，除了话说得投机，还有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原由。

不过苏景春好像也没有察觉出顾永那些小心思，笑着评文论诗，谈天说地，从南说到北，却是忽然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不瞒顾兄，我之前在京中得了一把折扇，几经打听，才知道这折扇出自顾兄府上，今日前来，却是盼能与那位制扇师傅见上一面。”

顾永一看他手中那把牡丹扇，立刻就想起来了那位尚公子。看来，果然那位尚公子也是个有来历的。

这两人，莫非是旧识？居然在京中相会，难道就是在王府中？！

他还没想明白，苏景春已经又道：

“顾兄也知道，我苏家多年经营扇行，对技艺高深的制扇师傅求才若渴，如果顾兄能够割爱，景春感激不尽……”

如此直白，虽然客气，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顾永张了张嘴，还真是不好说拒绝的话。

一个老仆，若能借此机会搭上苏家，有甚可惜的。

也不多说，他唤了小厮就要叫来顾石头。偏苏景春还要玩花样，居然说什么要效古人三顾茅庐。

真是好笑，一个制扇的老仆而已。

不过既然苏景春想礼贤下士，那他也自然要配合起来。

陪着苏景春一路入了后园，直往竹林，顾永也没叫小厮去事先提醒顾石头。这种事，越是自然越好吧？

可也真是巧，今个儿顾石头还真是在午睡。

苏景春还要效古人相候，顾永却是有些难堪，冲着小厮使了个眼色，等小厮跑进去叫人了，才引着苏景春往里走。

等两人进了屋，被叫醒的顾石头还有些迷糊糊的，哪怕苏景春表现得再好，他仍是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直直地盯着人看。

直到苏景春亮出那把牡丹扇，他才“哦”的一声，大梦初醒一般望着苏景春。

“是这把扇子啊！刚才公子说姓什么？苏？济南的那个苏家？”

盯着苏景春，他的表情怪怪的，“我听人说，好像罗记有不少扇师去了济南啊！不，不是罗记的，那些人原本是我们顾家的——苏记扇行还真是打的好主意，居然这样专挖墙角。”

虽然被挖苦，苏景春却不着恼，仍慢条斯理地道：“顾师傅，有句话说的是‘良禽择木而栖’又有句话说的是‘物卖识家’，如今顾氏已经不复存在，我想顾师傅也是不想让自己的手艺就此断了传承的。如果真的甘于寂寞，那就没有现在这把牡丹扇了。顾师傅，我可以向您保证，您若随我回济南，所获得的绝比您得付出的多。”

白了苏景春一眼，顾石头哼哼两声，“我人老了，故土难离，经不起那个折腾了。”

眼见顾石头不给面子，顾永也急了，“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苏公子，你放心，我一定让这老仆随你往济南去。”

转过头，顾石头幽幽道：“看来官人是不愿留我这老废物了，也罢，我自己走就是。反正，我又没有卖身契，是个自由身。”

顾永一怔，想了半天才记起这个顾石头确实是没有卖身契的。当初买下这栋老宅，可怜这老头无处可归，才放任他住在竹林里。

心里火起，顾永瞪着顾石头，却又觉无奈，只得好言劝道：“石头叔，你也是侍候过老太爷的人，我怎么会亏待你呢！你想啊，在我这里，你也就能闲来无事帮着我做几把扇子，可要是去了济南，那你就是大师傅了……”

好说歹说半天，顾石头却是一副油盐不沁的样儿，顾永又气又恨，当着苏景春的面又不好失态。

“苏公子，还容我再好生相劝……”

有些失望，苏景春摇头道：“顾兄莫为难，既然顾师傅不愿，那也就算了，我也不过是不想让顾氏的绝技失传。只是现在看来，到底扇王之名要成绝响了！”

“谁说要失传了！”顾石头翻了翻眼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苏景春目光微闪，还没出声，顾永已经惊喜地叫出来：“顾石头，你说这扇子是画儿制的？”

掀了掀胡子，顾石头不吭声，顾永却已经当他是默认了。

心中大喜，不过片刻，他就另有盘算。

好啊！你顾石头没有卖身契，我做不得你的主，可那小丫头画儿，却是卖进府的丫头，还不是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苏公子，您且随我来，看来，您要找的并不是这老糊涂，而是另有其人。我这就引你去见她，若是公子中意，今天就可以带她走。”

苏景春也有些听明白了，不过退出去时，却仍是礼貌地向顾石头行礼。

皱着眉，顾石头忽地一下站起身，“苏公子，”

看苏景春回过身来，他沉默许久，才忽然行了大礼，“苏公子，我只恨自己一把年纪，还如此气盛，才说错了话。若公子不计较，老朽愿随公子前往济南，我那小徒弟，不过是跟着我学了些皮毛，只怕公子要嫌弃她的手艺。”

“怕，不只是皮毛吧！”苏景春温然而笑，“顾师傅，难道济南是龙潭虎穴不成？让顾师傅如此畏惧，真是苏某的过错。不过顾师傅且放心，我苏氏对哪位制扇师傅都是以礼相待，绝不会因为南北之争有所怠慢，不管是顾师傅，还是顾师傅那位徒弟，我都欢迎……”

施了一礼，苏景春始终都没有答应顾石头所请。

眼见人走了，顾石头又气又怨，“真是的，你个老头子，逞什么强啊！要是画儿真被带走了，可是你的罪过了……”

心里发急，他也顾不得其他，出了竹林，直奔大厨房那头，只盼着在顾思晓被找回到后书房之前告诉她这件事。

只是可惜，他还没出后园，就看到顾思晓被顾永的小厮带了回来。

远远的，叫着顾思晓的名字，见她回头来看，只能急得大叫“扇子”。

顾思晓听是听见了，可是却不知道顾石头突然说“扇子”是个什么意思。是官人又要他们制扇？还是别的什么事？已经近深秋了，这时候谁还会来求扇呢？

心中狐疑，在进后书房时，顾思晓就更加小心翼翼。

顾永却是兴奋，一见顾思晓进门，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啊，这就是画儿！画儿，快过来，见过苏公子。”

苏公子？！

顾思晓上前，施了一礼之后，才悄悄偷看坐在一旁的那位苏公子。

在她偷看时，苏景春也在打量这个进门的丫头。

穿着平常，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可是这丫头却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虽然还未长开，却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尤其是一双眼，黑亮有神，凝若秋水，亮若星辰，让人过目难忘。

这样的小女子，端的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丫头。

目光下移，他看着那双粗糙的手，几乎是立刻的，就认定了那把牡丹扇的确是出自面前这个丫头之手。

“这把扇子，是姑娘所制？”他抖开手中折扇，笑着问。

看清他手中的牡丹扇，顾思晓有刹那的恍神。

这把扇子，是当初落在尚五手中的，怎么又落在这人手上？

不知这人是哪个，可看起来却有些面熟……

“某苏景春，乃是济南苏氏扇行的东主。”

听到苏景春的轻语，顾思晓忽然想了起来面前这位苏公子到底是谁。

原来，还有一面之缘的。

那个时候，她在扇行门口见过这个人。就和罗子英在一起，还说要看“七宝扇”的图样来着。

是罗记的朋友？！不是，苏家？是那个济南苏氏扇行的人。

南顾北苏，多年的竞争对手，顾思晓自然是听过的。

只不知，这人突然来松江所为何来？上次来松江，看似和罗氏交好，可是过后却是挖了不少罗氏的扇工，虽然那大部分都是罗氏从他顾家挖过去的。但只凭这，已经足够让顾思晓提防这人的了。

不过，这人倒也不是个坏人。她还记得，他没有踩她顾家的匾额，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顾思晓觉得他不是坏人了。

不知道这片刻功夫，顾思晓心里已转了多少个念头。

被这少女用晶亮的眸子盯住，苏景春不知怎么的，有些不自在。

十六岁掌管扇行生意，他自觉已非毛头小子，哪怕是位高权重的长辈盯住他，他仍能自如应对，可偏偏这丫头的目光却让他有所奇怪的感觉。

恍惚，似曾相似。

“画儿姑娘，听说你是顾师傅的徒弟？”

恍惚了下，顾思晓没有说话。

别人虽然知道她跟着学制扇，却是不知道她是真的拜师的。看顾思晓不言语，顾永不禁皱眉，“苏公子，你看这丫头可中意？”也不问顾思晓，他直接就作主道：“画儿，我今日就将你转赠给苏公子，你收拾收拾，今日就随苏公子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