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
转过身,叫了菊花打水,帮着彩衣梳洗,又特意从梳妆盒里抽了胭脂纸出来。Www.Pinwenba.Com 吧
一番梳洗,脸上抹着粉,唇上涂了胭脂,彩衣的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虽然仍瘦得脱相,却显得精神多了。
抬起头,微微一笑,也有几分当日的明艳动人。
“抱过来啊!”笑着伸出手臂,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包在襁褓中的婴儿。
低头看了,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是个丑娃娃!”说完,却抬起头看着顾思晓,“我老家人说,不能夸孩子漂亮的,一定要说他丑,这样老天爷才不会嫉妒……”
“真是——好小啊!”眼神温柔,彩衣那样看着孩子,看着看着,却是流下泪来。
反手抹着眼角,她只是笑,“可不能让我的宝宝看到娘亲这样丑!”
吸了吸鼻子,她眨去睫毛上的泪滴,撩起衣襟,虽然根本没有奶,却仍是把孩子抱近,让他摸索着,含住了乃头。
只是,才含了一小会儿,孩子就吐出了乃头,大声地哭嚎起来。
“真是个不好糊弄的,你看,他多聪明……”彩衣笑着,用手逗弄着孩子的脸,在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指,直接含进嘴里时,神情越发温柔。
“娘真是对不起你,连口奶都不能让你吃上。”
“不妨事,官人说了请奶娘的,彩衣姨娘,把孩子交给我吧!我抱着去喂点米糊糊或是糖水之类的。”
猛地抬头,盯着伸手过来的菱花,彩衣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和我要孩子!想要抢我的孩子,要你主子亲自来!”
菱花笑容一僵,看着彩衣,虽然神情不快,却到底不好这时候硬伸手来抢。
听到门响,她立刻回身,冲着正往里间走的胡绾绾使了个眼色。
彩衣却没有去看,低着头,她只是逗弄着怀里的孩子,甚至连头都没有要抬起来的意思。
“咳咳……”顾永咳了两声,掩着鼻子,叫了一声:“彩衣。”
因为他的声音,彩衣逗弄孩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悠悠一笑,看着顾永,柔声道:“官人,你看,咱们的孩子……”
虽然彩衣现在的样子不怎么好看,可是这个笑却是那样打动人心。
原本还是不情不愿,觉得晦气的顾永也不禁放柔了面色,上前一步,俯下身看了看彩衣怀里的男婴,“嗯,这孩子……是个好面相……”
说得勉强,小小孩子,瘦得跟只小猫一样,哪里看得出什么,到底出身不行,看起来就显得低下。
若不是心中尚存一丝怜悯,顾永都要直接跳起来躲得远远的了。
到底还是有所嫌弃,他没有靠得更近,只是那样站着,讪讪地道:“你看,是不是把孩子交给绾绾养?”
话才问出来,顾永也觉得说得过份了,抿了抿嘴角,他又道:“你的身子也不好……”
彩衣闻言,只是笑,不像往日一不顺心,总是哭闹。
“官人对我最好,凡事总是为我母子考虑,我自然是听官人的。”
顾永略有些诧异,看着笑得灿烂的彩衣,不免觉得有愧,“嗯,等你身子大好了,就把孩子送回来。”
彩衣仍是笑,“都依官人……”
她是依了顾永,柳氏却是不快了,“彩衣,你想清楚了,真要把孩子交给胡姨娘?”
被顾永一瞪,她哼了声,怨道:“官人,你偏向着胡绾绾,只提她一个,也不给彩衣选择的机会,这不只对我不公,也对彩衣不公啊!”
看着彩衣,她沉声道:“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虽然我不好说,可也得教你知道这屋里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有些人啊,长得漂亮,装得温柔,可心里头黑着呢!你这把孩子交出去,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就不怕这孩子活不长……”
“胡说什么呢!?”顾永大喝,很是不满。
看看顾永,再看看柳氏,最后目光扫过难掩忐忑的胡绾绾,彩衣垂下眼帘,却是嘲弄地一笑。
再抬头,已经又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官人,我全听你的。”
一句话,却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在了顾永身上。
顾永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只觉得自己从前有些亏待彩衣了。这些日子,他可是没少冷落彩衣。
“彩衣,你放心,好好养身子,如果你好了,我自然叫绾绾把孩子抱回来。”
此言一出,胡绾绾立刻笑盈满面,柳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彩衣微笑着,温柔地望着顾永,柔声道:“官人,可否让我和胡姨娘好生说几句话?我这身子,我自己是知道的……”
心生悲意,顾永沉重地点头,“你们谈……”转身走开,却又回头,“绾绾,不要长留——嗯,孩子还要生些东西……”
是怕这血腥味熏坏了你的心肝吧?!
彩衣虽然没有说话,可眼底却已浮上一抹嘲弄之意。
待顾永出了屋,她低声道:“我刻意梳妆,对官人千依百顺,百般讨好,为的是什么?”
没有人应声,她也似在自言自语般继续道:“也不过,是希望他日后想起我,记得都是好的。虽说人死全是空,可想起我的好,再看我的孩子,总会多带几分怜惜吧?”
抬起眼,她看着胡绾绾,目光森然,“其实,我也不必如此费心的是吧?你胡绾绾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没有我,你自然也有法子让官人因为你对孩子怜爱有加……”
“你放心好了,彩衣。有我在,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长大……”
胡绾绾的话还没有说完,彩衣已经冷笑,竟似没有听到胡绾绾的话一样,继续说道:“你有心机,你有手段,可是再怎样,你也改变不了这个孩子是我生的事实!你再如何对他好,他也不是你亲生的!总是会有人告诉他,他的娘叫彩衣!”
沉下脸,胡绾绾的表情有些发僵,彩衣盯着她,笑得冷厉,“觉得不自在了?!这算什么?胡绾绾,你毒害我,不就是想抢这个孩子吗?被我说几句就这样不舒服了,以后还怎么面对被你杀了生母的孩子呢!”
猛地抬头看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顾思晓,胡绾绾回过头去,见屋里除了她们三人外,就只有菱花,脸色才变好了些。
“彩衣,不知道是谁对你说这些混话的,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怎么能信呢?我怎么会害你呢!?”
“呸,你当我没长眼睛没长心吗?胡绾绾,就算我一开始察觉不出,难道之后还察觉不出吗?”彩衣大声骂着,却又话锋一转,“你放心,我没打算揭穿你!既然你为抢我的孩子如此费尽心机,那一定是很想、很想要了……”
她偏着头,低声道:“人总是这样,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东西,才会好好珍惜,要是轻易得到的,总是不在意。”
牢牢盯着胡绾绾,她沉声喝问:“胡绾绾,你会不会好生善待我的孩子,一如待亲生骨肉,宠他爱他护他周全,让他平安长大,讨个好老婆,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胡绾绾抿了抿唇,没有回避彩衣的目光,“我会!彩衣,我会让这个孩子好好长大,中状元,娶娇妻,风风光光地过一辈子。”
“中状元?!”彩衣吃吃地笑着,招了招手,在胡绾绾上前时伸出手臂,似乎要把孩子交到她手上。
胡绾绾上前接住,还未直起身,彩衣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整个人倾近身,恨恨地瞪着她,“胡绾绾,你若不善待我的孩子,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杀了你这毒妇!”
骇了一跳,胡绾绾抱着孩子慌忙后退,“我,我会好好待这孩子的,你安心去吧!”
彩衣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小心护在孩子头上的那只手,突然就倒了下去。好像失去了支柱一般,再也撑不起身。
“彩衣,”胡绾绾小心地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也没有再叫,抱着孩子扭身就奔出了房间。
“我的孩子……”彩衣的声音,低得让人听不清。
顾思晓俯下身,看着眼神涣散的彩衣,低声道:“他很好……”
“是啊,胡绾绾会对他很好——你知道吗?我之前有给他取了小名的,叫善哥儿,可是我不能那么叫他,他的名字得留给胡绾绾那个贱人取……”
赐予了名字,就会觉得那个孩子是属于她的……
听着彩衣渐低的声音,顾思晓扭过头去,抹了下眼角。
再回过头,已经是面带笑容,“你放心好了,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不求风光,不求中状元,只求他平安一生。
彩衣点头,微笑,却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孩子被抱走,她就好像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再也坚持不下去。
如同萎谢于地的花朵,寂寞的、无声地逝去。枯干有如秋天的落叶,再没有半分鲜活的灵气。
默默望着没有了呼吸的彩衣,顾思晓恍惚记起,彩衣大概还没满十七呢!如此年青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这座阴沉的宅院里。
“轰——”
一声雷鸣,暴雨倾盆……
“砰”的一声,窗子被狂风刮开,撞在墙上。
顾思晓站起身,下意识地合上了窗子,才恍然地回头看向身后。
彩衣已经去了,再也不会怕冷怕风吹……
捂住脸,她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时至黄昏,对门的西厢已经亮起了灯。昏然灯影下,人影投在窗纸上。
那是一男一女在逗弄婴儿,欢言笑语,好温馨的一家人……
“姨娘去了——彩衣姨娘死了!”
突兀地大叫着,顾思晓冲进雨中,大声吼叫着:“彩衣姨娘死了!死了……”就在这场秋雨中,这样孤独地死去,没有人在意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