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寒夜
虽说是渐渐入了秋,可是天气却并不见冷,除了早晚稍凉外,白日里,仍是燥热难安。Www.Pinwenba.Com 吧
竹林里阴凉,才从竹林里出来,刚到太阳底下,不到半盏茶,顾思晓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如果不是得为张氏送新制的团扇,她宁愿躲在竹林里乘凉,也不肯这大日头的到处乱走动。
到正院的时候,张氏还在午睡未起,院子里静悄悄的。
守在廊下的婉柔透了帕子,给顾思晓擦脸,又笑着用手中的扇子给她扇风。
“又给娘子送新扇?你可不知道,院里的姐妹们都在等着你来呢!娘子一换新扇,之前用过的扇子说不定就赏给哪个了,不管是谁,都盼着能得这个赏呢!”
顾思晓笑笑,“姐姐莫理她们,她们要抢,就由着她们去好了……”说着话,却是把单用布包着的一把扇子推到她面前。
婉柔心里有数,捏着布包,使了个眼色,也不当面打开,抹身回了耳房收好后,才转了回来。
“多谢妹妹惦记着我,我啊,也把这扇子收起来,就好像两位小娘子一样,等着出嫁时拿着这个做嫁妆。”
“姐姐说笑了,送你就是让你用的,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值得什么?”
顿了下,她看着婉柔,迟疑着问道:“这扇子是要给两位小娘子做嫁妆的吗?可是有人来提亲了?”
真是要做嫁妆?怪不得这些日子连着叫她做了十来把扇子了。
江浙一带重嫁妆,女子出嫁须得十里红妆才得夫家看重。
顾家的家底,怕是做不到十里红妆,但至少也得十几抬嫁妆才成。
女子嫁妆,最是繁琐。大到婚床,小到梳子,哪一样都得备齐了。大件家具就不说了,这小件,哪一件都需得备个十几、二十件,才叫齐全。
要照这么想,那张氏还真可能是给顾贞娘准备嫁妆,只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从根子论,到底是族姐妹,她心里好奇,免不得多问几句。
婉柔原还不肯说,被她一直追问,只好悄声道:“你莫要往外说,我听说啊,贞娘子未来的夫家是个大夫。”
“大夫?”顾思晓偏了头,再看婉柔,总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有什么不可说的,好姐姐,难道我是那么多嘴多舌的人吗?”
推了她下,婉柔压低声音,“我听娘子和许妈妈说,说是贞娘子性情柔弱,不喜争斗,若是嫁去大户人家,只怕日后会吃亏,倒不如小家小户,人口简单,反倒过得顺心。”
果然是亲娘,这样为女儿着想。
顾思晓还在心里感叹,接着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姓氏。
“楚家?哪个楚家?莫不是开着医馆的那个?”张氏疯了吗?
看顾思晓的表情,婉柔慌忙往两旁看了看,见着确是没人,才低声道:“你也听说了是吧?当时我听说时也是唬了一跳。那媒婆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来说那楚家,不是说那楚家的官人,当初是和那个顾家的小娘子订了亲的吗?虽说那个小娘子是和人私奔了,可到底也是曾有过婚约。怎么能再来说同一个族的姑娘家呢!”
“娘子也是在发愁,要说吧!这楚家倒是和娘子想要的人家是一模一样,可是说出去,一族的姑娘许了一个人,怕是名声上不好说呢!”摇着头,婉柔叹道:“那个顾家的小娘子,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愿娶哪个就娶哪个好了,谁在乎!”冲口而说,顾思晓看着直眨眼睛的婉柔,掩饰地笑道:“我想那顾家小娘子要是知道,一定是像我这么想的。”
“也是,她都和人跑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呢!”婉柔笑笑,掩着脸道:“真是的,那小娘子真是胆大。”
“人人都骂她无耻呢!”顾思晓冷笑了声,眼底尽是寒霜。
楚家真是打得好算盘,没了那个顾家,现在这个顾家也凑合,总是姓顾的,嫁妆也不会差太多吧!
“画儿,”低声叫着,婉柔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呢?可是被那个小娘子吓到的?要我说,也是她可怜,要不是她大哥做了那种恶事,她也不会……”
“谁做恶事了?顾大官人是被冤枉的!”声调降了三分,顾思晓别过脸去,深吸了口气,又转过头来,“婉柔姐姐,我听人说的,那个顾家大官人死得很是冤枉,你莫要再说他做恶事,听说冤死的人很灵的……”
“你别吓我!”恼了,打了顾思晓一下,婉柔推她,“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等一会娘子醒了,我打发人去叫你……”
也不想再呆下去,顾思晓站起身,正说要走,就听到“砰”的一声,却是有人一头撞开院门,跌撞着冲了进去,一脚跌在院里。
吓了一跳,婉柔快走几步,看着那人抬起头,才认出是哪个,“菊花,你做什么?惊着了娘子,你吃罪得起吗?”
“婉柔姐姐!”菊花大叫一声,一脸的湿,也不知是汗,还是泪,只是扯住婉柔大叫:“你快帮帮忙,叫一下娘子,我们姨娘要生了!”
“你说彩衣姨娘要生了?怎么会呢?不是还得个十天半月的嘛?”婉柔也是吃惊,却没有立刻抹身去后堂叫醒张氏,而是推着菊花,“你去找许妈妈,不是早就和邻近的产婆说好了的,过个几天就接产婆过来嘛。这会儿姨娘既然发动了,那就去叫人请产婆过来喽!”
菊花迟疑了下,“我、我们姨娘哭得厉害……”
“这有什么,女人生孩子,不只哭,还叫得厉害呢!我娘当初生弟弟时,还不一样又哭又叫的。”
婉柔不以为然,“你只管去找许妈妈就是。就说娘子这会儿还没醒,等醒了就去叫许妈妈过来问话。好了好了,你有时间在这儿磨,还不如跑快点呢!”
被婉柔一推,菊花身不由己地奔向院门。
“婉柔姐姐,要不,你还是去请娘子起来吧!”顾思晓迟疑了会儿,还是帮忙说话了,“我瞧着彩衣姨娘平日身子就不大好,瘦成那个样子,只怕这一胎生得不顺利,还是请示一下娘子,看看是不是叫一个大夫过来的好。”
“生孩子,哪儿那么金贵?”婉柔哼了两声,笑道:“自然,人家姨娘身子是要紧的。你放心,娘子一醒,我就去请示娘子。”
动了动嘴唇,顾思晓到底还是没有再劝下去。
彩衣从前得罪过婉柔,婉柔现在不肯为她去担着被张氏责骂的风险,也是正常。
而且,已经去叫产婆了,许是很快就能生下来,请不请大夫的,都是她自己多虑了呢!
虽然这样想,可是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来。
在竹林里,连做错了好几道工序,被师傅揪着骂了个够。
索性丢下手里头的活儿,她慢步往沐春院走去。
这时,已是黄昏,离菊花跑去叫人,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倒是不见府上有什么慌乱的样子,各院里的丫头们照常往大厨房那头去提食盒,说说笑笑的,看不出异样。
或许,现在这个时候,已经生了呢!
因着这份平静,顾思晓也觉得有些心安了。
走到沐春院,迎面就遇见玉翠。
因着几月前的事,玉翠倒对她很是和气,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只是顾思晓一问彩衣的事,她就又显出刻薄劲儿来。
“叫得跟杀猪似的,不过是生孩子嘛!犯得着搞得那样子嘛,连茶水间都被占用了。我们姨娘连想喝口茶都没有。真是,不说了,我去提食盒,就是人家生孩子,我们姨娘也得吃饭啊!”
摇了摇头,顾思晓迟疑片刻,还是拾阶而上。
才一推开院门,就听到彩衣凄厉的叫声,顾思晓叫了一跳,捂着胸口缓了会儿,才走进院里。
正巧彩衣那屋里有人推门出来,她快步走过去,正好就看到菊花抱着一只盆子走出来。
“菊花?”叫了声,顾思晓走近,看清那盆里全是血水,不由得变色,“彩衣她怎么样了?”
“我、我不知道……”菊花一脸茫然,完全被吓傻了,“那产婆叫我把水倒了,再打热水进去。”
咽了下口水,她眨巴着眼从顾思晓身边走开,游魂似的。
顾思晓站在门口,想推门而入,又有些怕。
就在这个时候,西厢的门开了,“画儿,”
顾思晓回头,看清冲她招手的人,不由皱眉。
快步走到顾思晓身边,菱花压低了声音,“彩衣姨娘好像是提前发作了是吧?我瞧着,怎么好像不大妙呢!要不然,还是叫大夫吧!要是娘子不肯,那我们姨娘去帮忙求求官人。”
顾思晓抿着唇,只迟疑了一下,就立刻点头,“劳烦帮姨娘了。”
“有什么劳烦的,都是一家人。我知道你和彩衣姨娘极好,所以也不怕你多想,我们姨娘是真心希望彩衣姨娘好好生下这个孩子的。”
点了点头,顾思晓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这话。
抬眼看去,胡绾绾站在门前,正默默地望着这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偏过头,顾思晓想了想,还是迈脚上前,推开了门。
在外头听,彩衣的叫声已经很吓人了,进了门,更觉得怵人。
“再使点劲,用力啊……”蹲在彩衣双腿前的产婆回过头,看到顾思晓,却是一怔。
“哪来的小丫头,跑这儿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没有听她的,顾思晓走到床边,垂下头去看彩衣。
紧闭着双眼,彩衣张着嘴,不是大声叫,就是呼呼地喘气,虽然顾思晓到了跟前,可她却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似的,更或者,感觉到有人,却已经认不出来人是谁了。
心里酸酸的,顾思晓看着她挺着的大肚子,也觉得不舒服。
伸手握住彩衣的手,她沉声道:“彩衣,想想你的孩子!你辛苦这么久,为的什么?不就是这个孩子嘛!生下孩子,你就能母凭子贵,享受好日子了……难道,最后关头,你反倒要放弃吗?”
慢慢睁开了眼,看着顾思晓,彩衣眨了下眼,黯淡的双眼有了些光彩,“我、我现在只想他好好地长大,平安就好——什么荣华富贵,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这是彩衣?!是那个宁为富人妾,不为穷人妻,想生儿子,借此做妾,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彩衣?
不知怎么的,顾思晓鼻子发酸。
把彩衣的手握得更紧,她一字一字地道:“想看着他平平安安地长大,你就得把他好好地生下来!彩衣,你要是现在死了,这个孩子也就跟着你一起去了!你想吗?想这样吗?”
大声喝问着,她重重地摇着慢慢又要闭上眼的彩衣。
“你这丫头,疯了吗?”那产婆过去揪住顾思晓,用力推着她,“快出去!别在这捣蛋!”
把着门,顾思晓回过头去,还没叫出声,就看到彩衣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原本黯然的双眸,此刻晶亮异常,虽然看着亮得有些怵人,她却是心头一松。
任由产婆把她推出门去,顾思晓站在院里,听着屋里头彩衣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到底忍受不了,转身跑了出去。
一路狂奔,她正奔正院,在门口正好碰到婉柔,“婉柔姐姐,你和娘子说了吗?大夫呢?请了吗?”
“请了请了,就在院里。”抓住顾思晓,不让她往里冲,婉柔皱眉道:“你有没有规矩了?”
“请的哪个大夫?怎么还不去沐春院呢?”顾思晓急着问。
“彩衣怕是不好……”
“就是那个大夫,你懂的,娘子就在屋里瞧着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婉柔的话震到。
请的是楚孟生?他不擅长妇科啊!
是了,请过来本就不是为了彩衣,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相看一番。
所以,楚孟生此刻才是站在正院里,而不是沐春院里。
心头火起,顾思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自己怒,还是因为彩衣。
好一个张氏,好一个顾家,是不是别人的命,在你们看来什么都不是!在这样的关头,仍是想着全是自己,彩衣要是死了,一尸两命,或许才是张氏最想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