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秋

心里发毛，顾思晓不敢乱看，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Www.Pinwenba.Com 吧

好在玉翠是个有眼色的，酒席之间，也根本就用不着她上前斟酒侍候着。

一顿酒席下来，虽然尚五基本不太说话，但有顾永的讨好和柳姨娘的说笑，勉强也算是宾主尽欢。

顾永陪着笑，亲自送尚五出去，柳姨娘却是仍没走，端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的，竟像是要喝个够本儿似的。

“姨娘，”玉翠低声叫着，眼泪汪汪的，“姨娘可是觉得疼得厉害？”

摸了下脸，柳姨娘吃吃笑着，抬起眼，眼波迷离，却是已经喝多了，“不疼！有什么好疼的？就顾永那把力气，扇一下能有多重？”

真的是喝多了，都直呼顾永了。

顾思晓盯了眼柳姨娘，虽仍没瞧出是哪里被打了，但心里却想：怪不得要抹那么厚的粉了。

原来，不是柳姨娘自己乐意跑来陪酒唱曲儿的，而是被顾永打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柳姨娘吃吃地笑着，端着酒杯站起身来，“你家姨娘我啊，从前吃过的苦头，比这个多多了！我告诉你，这算什么啊！不就是个唱曲儿吗？不就是个陪男人喝酒吗？算什么啊！我以前也不是没做过……”

呵呵两声，她歪着头，扶着栏杆，回头笑道：“只是，我以为进了顾家，就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儿了。可没想到，这多少年了，却原来还要重操旧业——原来，做人家的小妾，和做暗门子，也没什么两样嘛！”

哈哈大笑，柳姨娘拍着栏杆，指着头顶的月亮大骂：“顾永，你就是个没种的王八！巴上王孙公子又怎么样？你他妈的连自己的女人都想送给别人睡，活着有什么用！”

“姨娘……”玉翠叫了声，有些胆怯地回头四下张望。

自家姨娘以前也常发酒疯，可那是自己屋里头。现在……

盯着顾思晓，她沉声道：“画儿，你不要乱说话！知道吧？要是乱说话，我们姨娘想收拾你，就和捻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顾思晓眨了眨眼，没理会她，直接扭身就走。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玉翠一声尖叫。

匆忙回头，原本半坐在栏杆上的柳姨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吓了一跳，顾思晓冲过去探头一看，才松了口气。

湖畔水浅，柳姨娘跌下去，自己已经又站了起来。

那水，只到她胸前，也没淹到，就那么站在水里吃吃地傻笑。

摇了摇头，顾思晓也不好再装看不到，和玉翠两个人一起把人扯了上来。

又特意在后书房里拿了条毯子，裹在一直发抖的柳姨娘身上。

因为这，玉翠倒是对她和善了几分。

“那位尚公子，听说是个有大来历的人。官人说，今个连县太爷都在讨好他呢！”

县太爷也讨好？怪不得顾永这么上心了。

落了水，又醉了酒，柳姨娘人都站不直了，更别说走路。

没办法，顾思晓也只好和玉翠两个，一人一边，扶着人送回了沐春院。

才进沐春院的门，就听到西厢胡姨娘屋里传来大笑声。

听声音，正是顾永。

刚才去送尚五离开的顾永竟是直接回了沐春院，而且还是进了胡绾绾的房间，可能，他早就忘了仍留在后园的柳姨娘吧？

明明，人已经靠在玉翠肩头，看似睡着了，可这时候，柳姨娘却是微微一动，只是，没有抬头，反倒把脸更埋下几分。

玉翠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低下头看着柳姨娘，带着几分同情。

是哭了？顾思晓别开脸，只装作没有看到。

等帮忙安顿好柳姨娘，她才退出房间。

在旁边房间门口，彩衣探出头来，目光和顾思晓一对，就“碰”的一声关了门。

原来还打算打招呼的顾思晓有些尴尬地合上嘴，摇摇头，却是一声低叹。

彩衣真是越来越瘦了，脸上没肉，身上皮包骨，除了一个大肚子外，全身上下竟似没有半斤肉。脸上又没有笑，看着好生吓人。

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旁人是同情是可怜还是不赞同，都不相干的。

“等一等……”听到身后的叫声，顾思晓回过头。

虽然不熟，可一看就认出了那是胡绾绾的丫头菱花。

没打过交道，可菱花的事情，顾思晓还是听过好多的。

还了一礼，顾思晓笑得灿烂，看得同样笑容如花的菱花也不禁眯了下眼。

“妹妹是叫画儿是吧？早就听说在后书房藏着个小仙女似的妹妹，今个儿才算是见着了。”

这嘴，真甜！

顾思晓捏着衣角，好似不好意思了，“不敢当，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姐姐说那些话，我怎么当得起？”

“当得起当得起，”一叠声说着，菱花笑着拉住顾思晓，“柳姨娘怎么样？我刚才瞧着好像不大好的样子啊！是吃多了酒？我家主子心里挂记着，特意叫我出去问一声。”

“也没什么，不过是吃多了酒。”顾思晓笑着，没讲柳姨娘落水的事儿。

不管她那是故意跳下去的，还是无意中落水的，这事儿，都不是什么好事儿，要是让人记挂上了，又要多是非。

菱花目光忽闪，压低了声音，“我们姨娘只是关心柳姨娘。到底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我们姨娘也盼着柳姨娘好——我家姨娘说了，她也是物伤其类……”

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正亮着灯的西厢。

窗子里，人影绰约，隐约能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也不知是在说什么，两人却是挨得很近。

这话真是胡绾绾讲的？物伤其类！若真是这样想，那胡绾绾倒是个有心的。只是，她正当宠，顾永虽然无情无义，这个时候却对她千依百顺，正宠得厉害。

这样的她，也会物伤其类？！

心里暗疑，顾思晓面上却不显，只笑赞：“胡姨娘是个好心的。”

“我们姨娘心肠一向软，尤其是对小孩子，更是喜欢得很。只是可惜她身子骨弱，怕是在孩子上头……”

似乎是说漏了嘴，菱花掩饰地别开脸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顾思晓眨巴着眼，有些奇怪菱花和她说这些话做什么？

再说了，表面上这个菱花可也是才进顾家，才认识胡绾绾的，你现在这样一副了解甚深的样子，没想过是自己露了破绽吗？

只是这样的怀疑，自然只能藏在心里。过后顾思晓没和人说过半句菱花的话。

过了两日，她托了孙天仓去打听尚五，原本还想送两把扇子过去，也算是还了尚五没有说破她的人情。

却不想孙天仓带话回来，原本住在茂松客栈的尚五已经离开松江了。

离走时，没有离过支言片语，任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孙天仓去找时，还有几位秀才带着拜贴上门，想要拜访尚五，最后却是失望而回。

“听说那位尚官人在松江几月，很得那些书生的信服呢！说什么才华横溢来着，哦，对了，听说那人好像和县太爷粘亲带故，有人还见过县太爷在临风楼请他吃酒呢！”

临风楼啊？松江最大的酒楼。

想起玉翠说过的话，顾思晓不禁失笑。

看来这位尚公子真的是位人物。不过，再大的人物，在松江也不过是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过数月，就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没过得几日，顾思晓也就抛开这件事。再过得数日，在尚五离开后也长吁短叹了好几天的顾永就又有了新知己，常常带着新制的扇子出去访友了。

只是顾思晓不喜她绘的扇面就这么被顾永带出去卖人情，所以就让师傅推说画扇面不易，只肯送出些没画扇面的白纸扇。

好在是个文人，都爱附庸风雅，自己画扇面倒也得趣，顾永也没因为这而苛责顾石头。

如此，日子静静地过，无风亦无浪，转眼就已经入了盛夏。

期间，顾思晓还托孙天仓帮她卖了几把扇子，虽再没有卖过五十两一把的高价，却也比寻常街上卖的那些扇子价格要高上许多。

顾思晓也不指望着她的扇子能卖上高价，一不是大师手笔，二又没有正经的铺面，想卖高价也卖不出来。可要是贱卖她又绝对不甘心。货卖识家，能不看出她这扇子的好处，舍不得十两银子的，休想买到她的扇子。

因为这，一个夏天，她的折扇也没卖出几把。而且，这个时候，她正在学制团扇，制折扇的兴趣倒是小了不少。

只可惜孙天仓是个男人，就是人脉再广，也不好帮着顾思晓卖团扇。平白便宜了顾家的女人们，先是顾永卖人情，到后来，张氏更是主动叫了顾思晓过去，直言让她为两位小娘子裁制新扇。

女人天生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而且身在深闺后院，本身能喜好的东西也比男人少上许多。除了首饰、衣服，还真就是最喜欢团扇。

一把团扇执在手中，半掩玉面，羞娇难抑，或喜或嗔或哭或笑，这团扇就成了最好的道具。

也正因为这个，比起更显风雅的折扇，团扇更加华美，也更加漂亮。别说是张氏等人，就是府里的小丫头，也巴不得能从顾思晓手里得到一把新扇。整个夏天，她倒成了顾家的大忙人。如此，忙忙碌碌的，也就过了一夏。渐渐，入了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