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难明
“这丫头……”顾永很是尴尬,瞪了顾思晓一眼,扭头看着尚五,“尚公子,家中下人不懂事,还请公子莫要见笑。Www.Pinwenba.Com 吧”
都是平时他对下人宽容,才让这些丫头这般没规矩,连个眼色都不会看。过后一定得让娘子好生教训这不懂事的丫头才行。
他是又尴尬又怕人笑,却不想尚五居然只是淡淡笑道:“或许是令宠真有要事呢!无妨,顾兄自去,我在此处相候就是。”
咦?!
顾永很是惊讶,这位尚公子居然这么好说话?今天在文昌阁上多少人想要讨好他,他却一直都是淡淡的,不予理会,最后却只对他一人表示了亲近,甚至还应邀到顾家闲话。难道,果然是因那一首诗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样想着,顾永心头一片火热,几乎是立刻的,就把尚五看成了自己人。
“那,尚公子稍候。我那小妾虽没甚本事,可唱个小曲儿却最是拿手,一会儿我就在这园中设下酒宴,让那小妾唱上两曲,好为公子助兴。”
这说的可不是胡绾绾,而是柳姨娘了。
顾思晓虽然避在一旁,低着头,可是对顾永这样无耻却很是瞧不起。
什么样的人家,会让妾在客人面前唱曲儿?还一直把书香门第挂在嘴上,可所作所为,哪一样像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顾永这个人,没有半点风骨也就不说了,无情无义,自私自利才是最让人恶心的地方。好歹也曾卿卿我我过,哪怕是妾,怎么忍心这样折辱?
还是,这个尚五在他心里实在是太重,才这样奴颜献媚?
临去时,顾永还吩咐顾思晓好生伺候着,又招呼小厮去大厨房知会一声,他要在后园湖畔摆酒,宴请尚公子。
主人去了,尚五仍是端坐,没有半分拘谨之意。
虽说是书房,可是到底是后书房,也算是后宅了,这个尚五还真是大方,居然就这样直入后宅,没有主人相伴,还这样泰然自若。
心里拿不准尚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顾思晓有心试探,却又怕弄巧成拙,一时间踌躇,不敢上前。
尚五抬起头,目光淡淡扫过,嘴角不易觉察地勾了勾,“是有话要同我讲?”
听他提及,顾思晓反倒松了口气,也不再犹豫,直接笑道:“公子,小女想请公子高抬贵手,莫在家主面前提及那把扇子的事。”
没有立刻答应,尚五手一抖,展开手中的折扇。
牡丹怒放,彩蝶纷飞,那一瞬间,原本略暗的书房里,因那扇面上夺目的牡丹也似乎亮了几分的。
目光落在顾思晓的面上,尚五平声问道:“这牡丹扇是你所制,就和那把墨竹扇一样,都是你做的。”
他不是在问,而是肯定。
顾思晓沉默片刻,才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尚公子,之前卖你那把墨竹扇时,我可从没说过是哪个名家手笔。怎么?现在知道可能是一个小丫头制的,觉得不快了!”
尚五眉毛一挑,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这样,你是承认这两把扇子都是你制的了?”
没容顾思晓出声,他已经又道:“那首诗也是你写的?虽然看那诗,当是老翁所作,可是那笔字,却分明是出自于女子。虽有风骨,但笔力到底不足,又有柔婉之意,把狂草写得也带了胭脂气。”
这是批评?!还就这样直接地点评起她的那一笔字来,这尚五到底在想什么?
垂下眼帘,顾思晓沉默片刻,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时在扇行初遇也是,这尚五看来真的是和他三哥说的,有些呆气。全部心思,都用在了书画之上吧?
“尚公子所言极是,我平时并不喜狂草。”沉吟着,顾思晓答得小心,“两把扇子也的确是我所制,望公子不要在我家主人面前提及此事,以免我受责罚。”
“你觉得我是那样多嘴的小人?”尚五低声问了一句,见顾思晓不答,他也就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才又道:“以前我曾见过与这牡丹图相似的扇面,无论构图还是笔力,与这一把如出一人。姑娘,不知你从前是不是也是在顾氏扇行做事?”
心突地一跳,顾思晓面上却只是笑,“公子问得好生荒唐,你看我可像是在顾家扇行做过事的人?我这样的小丫头,在扇行做事?!”
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尚五也觉得自己问得着实荒唐。
面前这个少女,看起来还未及笄,梳着双丫髻,身量娇小,虽面容已展,已露秀美之姿,却仍能看出稚气。
只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仿佛暗藏着什么,如同夜空的星,那样深邃而又宁静,若仔细凝望着那双眼,会有种错觉,仿佛正凝视秋日的寒潭,有种深不可测的错觉。
这样一双眼,让人无法和眼前的小姑娘联系到一起。
微微合上双眼,尚五偏过头去,忽然低声道:“不要笑了,笑得一点都不好看——太假。”
顾思晓脸上的笑一僵,看着尚五,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
这人,说话从来都如此直白吗?
真是,她还自以为已经修炼得功力深厚了,却原来,仍有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虚伪。
“公子,左右不过是一把扇子,您若是喜欢,我也可多送你几把,不必如此挂怀。”
尚五失笑,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是啊,不过是把扇子,那个在顾氏的画工,或许早就另谋他处了。”
合拢手中的牡丹扇,他偏了头,却不知为什么又笑道:“那个罗记扇行的东家真是走了宝,居然错过了那样的好画工。”
顾氏的画工?!他说的,是她吗?那个前世的她!
不知怎么的,忽然之间,顾思晓有些莫名的感伤。
她前世画扇面,一半是玩笑,一半是练手,顾氏扇行每年卖出扇子千万把,她所绘扇面也不过百。
这个尚五,又不是本地人,却偏偏得到她的扇子,也算是一种缘份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就有些酸酸的。
抬眸看她,尚五目光忽闪了下,却笑道:“姑娘既然答应了我,那一定要守信。我几日后就要离开松江,姑娘一定要为我留着那扇子。”
“要离开松江了?”之前那尚三还说要离开松江呢!可这不是到现在还一直留在这里。
“公子放心,在你离开之前我一准给您送去。”
不知怎么的,尚五却是皱眉,“不必了。”
“要的!之前那位尚三官人不是说要带回去送人的嘛!希望赶得上。”
“他已经早回去了,”尚五截断她的话,不知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了,还是怎么的,却是转过身去,闷声道:“我不是回家去……”
“哦,是在去别处游学……”
“就算是——游学吧!”尚五低声说着,不知怎么的,语气却有些萧索。
顾思晓眨了眨眼,虽然听出了尚五好像还另有心事,却没有出声问。
并不算相熟,她自然不会多嘴,更何况她自己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又怎么会去关心别人的事。
只要尚五不会把她的事情往出讲,她管他要去哪儿呢!
正想着,顾永已经赶了回来。脸上陪着笑,仍是一脸的恭敬,后来还跟着明显是新梳妆打扮过的柳姨娘。
不知为什么,今个柳姨娘脸上抹的粉比平时还要厚上两分。
“尚公子,我在湖畔备了宴,还请赏脸……”
目光扫过顾永身后的柳姨娘,尚五皱了下眉,正待推拒,可转念一想,却又点了点头。
“之前顾官人说过,制扇的师傅就住在后轩的竹林里,想来,那片竹林一定很大吧!”
“那是那是,”顾永乐呵呵地吹嘘,“不怕尚公子笑我没见过世面。这松江府里,我顾家的后园可是出了名的。那片竹林,五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了,如今更是一片竹海……”
“五十年前?”尚五目光微闪,“那以前顾氏的扇子也是用这片竹林中的竹子了。”
脸上的笑一僵,顾永呵呵了两声,没再答话,只是肃手相请。
柳姨娘在旁,哼了一声,却是忽然放肆地笑道:“这位公子,美景当前,您赏花赏水都好,怎么还总是说那什劳子竹子、扇子的呢?清风明月,不如妾身清歌一曲,替我家官人和公子助兴吧!”
顾思晓忍不住抬头去看柳姨娘,还没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后头玉翠已经一把推开她,捧了一把琵琶过来。
柳姨娘擅歌,听说她没进顾家时,原本是人家的养女。就是那种打小被养父养母收在家里,好生调教歌艺,大些时候或卖与人做外室,或是干脆做暗门子的女子。
虽不知顾永是怎么买了柳姨娘回来的,但在顾家,除了顾永,旁的人柳姨娘从不给唱曲儿。
今个儿,还真是破了例。
琵琶声脆,歌声婉转,一如从前隔着院墙听到的,可不知怎么的,这歌声里就是暗藏着一股子忧悒。
等一曲唱罢,柳姨娘笑盈盈地坐在顾永身边,可眼睛却一直看着的是尚五,笑语晏晏,眼波流转,端得是妩媚。
在旁看着的顾思晓却是看得一头汗。
难不成,柳姨娘这还是看中了尚五,想着勾搭?女爱少年郎,更何况尚五又是人品出众,一身的华贵之气,柳姨娘就是看中了,倒也能说得过去。可,这当着顾永的面,她还真是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