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里

“好看吗？”抬起头，看着孙天仓慌忙扭头的样子，顾思晓不禁低笑出声。Www.Pinwenba.Com 吧

“这枝钗真的很好看，多谢你了。”

她的道谢，只让孙天仓面上更红，扭过头去，嚅嗫半天却没有说出一句整话，他慌忙地抓起一旁的面盆，“我去再抓点面，好像和得少了吧！”

顾思晓笑了笑，没有出声。

手中的调羹，细细调着碗里的馅料。

虽然不是第一次买通了看门的小厮偷溜出来，可顾思晓还是第一次来孙天仓住的大杂院。说是一起吃顿汤圆，也算是在一起过了年。可顾思晓这会儿心里却是百味泛陈。

大户人家的主妇，平日或许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往年过年时，嫂子却是带着她，两姑嫂一起亲自动手做汤圆。

哪怕是大哥，也会净了手，在旁边揉上两个，虽然不那么圆，却也是应了个景。她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一家人在花厅里揉汤圆，静哥儿调皮，洒了几人一身的糯米面……

“画儿？”

听到叫声，顾思晓抬起头，嘴角的笑微敛，眼底有刹那的恍惚，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

“馅我都准备好了，嗯，有芝麻的五仁的，还有玫瑰丝的，你喜欢什么？”

“都喜欢！”孙天仓笑着，还要说话，却在听到外头院门开合的声音时，皱起眉来。

“我去看看，”孙天仓放下面盆，转身出去，“可能是二师哥回来了，他那个人，就是好客，说不定又拉回哪个兄弟来蹭饭……”

顾思晓笑着，没有应声，却在下一刻，转过头望向窗外。

隔着窗纸，看不清外头，只隐约看得到人影，可是那熟悉的声音，她却是不会听错的。

是楚孟生！

凝神细听，她只听到孙天仓略带嘲弄的笑着说：“不是说楚大夫回乡探亲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尴尬地笑了声，楚孟生低声道：“也是刚回、刚回……”

“行了，天仓，说那么多做什么？”张武翻了下眼皮，推开孙天仓，“楚大夫，还请你好好看看绿萝姑娘，她一个女人家，遭了这么大的罪，身子一定虚弱。我们哥几个，又都是大男人，不懂得这些，您是大夫，看看该怎么给她补补，我也好买些补品给她补补。”

“是，”楚孟生笑着应了，扶了扶背在肩上的药箱，笑容却有几分苦涩。

也是他倒霉，回趟家居然被这张武堵个正着，虽不愿给那流产的妇人看病，却也不好拒绝，只能被拖来。

那头张武却没瞧出楚孟生的不情愿，“好不容易请到楚大夫——咦，对了，天仓，你不说你妹子今天过来吗？快着点，让她也跟着进去，虽然是个小姑娘，可好歹也是个女人，照顾病人，比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强！”

“二师哥，我家画儿可不是谁都侍候的丫头……”孙天仓拉下脸，也不管张武怎么看，转身就走。

才走了两步，就看到从厨房里出来的顾思晓。

“二师哥回来了！啊，还有楚大夫——来得正好，一会儿一起吃汤圆吧！明个儿就是十五了，就算提前过个上元节。”

听到说话声，楚孟生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那正盈盈浅笑的少女头上，不禁一呆。

好像没有察觉他的注视，少女抬起头来，灿烂的笑容明媚之极，有那么一瞬间，那笑容让楚孟生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还在不久前，也曾有人这样对他笑过，头上的玉钗映着日光，晶莹剔透仿若阳光下的绿叶。

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楚孟生咽了下唾沫，尽量不去看那颜色渐丽的少女。

盯了他一眼，孙天仓从鼻子里哼了声。

他一哼，张武就捅了他下，把人推到一边，他陪着笑招呼人：“楚大夫，还请你去看一下绿萝姑娘。啊，小妹，你也跟着去……”

看着少女笑着点头，跟在楚孟生后头进了屋，张武就拍着孙天仓的胸口，“你啊，一个大男人，还没小妹爽快呢！去去去，别碍着事儿。”

孙天仓一挑眉，不吭声，越过张武就跟进了屋去。

“呀，瞧你那样儿，还怕人楚大夫把小妹吃了啊！”原本只是句玩笑话，可是话一说完，张武也急着往屋里去了。

可真是，就不说小妹，那绿萝姑娘人娇娇嫩嫩，楚楚可怜的，要是楚大夫真长歪了心，他可不就吃亏了。

一念转过，他自己摸着脑袋无声地笑了起来。

真是，他也二十四、五岁了，却连个媳妇都没娶上，难得有个长得漂亮的姑娘家对他这武夫说话细声轻语的。

虽说绿萝不是黄花大闺女，又才流了个孩子，可要是她愿意，他倒是不嫌弃。只不知道绿萝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嫌他是个穷光蛋，没什么大本事呢？

想得胸口发烫，张武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再往里走，只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看着里头。

顾思晓一抬头，就看到抱肩站在门口的孙天仓，还有倚着门框的张武。

“二师哥，你是要进来还是要出去？呀，我看你们还是都出去吧！站那儿挡着光，也让绿萝不自在。”

被她一说，两个男人倒不好意思再盯着楚孟生了，虽不情愿却也乖乖地退了出去。

倚在床上围着被的绿萝偷眼瞧着顾思晓，若有所思，“好像，画儿你和在府里时，不大一样。”

看了绿萝一眼，顾思晓笑笑，“你不也不一样了吗？”

“是啊，都不一样了……”绿萝低声呢喃，沉默片刻后忽然苦笑道：“现在，我才知道从前的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好——傻得可笑……”

没有答她，顾思晓只是看向楚孟生。

“绿萝姑娘，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可太过劳心伤神……”低声说着，楚孟生有意识地回避了顾思晓的目光，“我开副药方，让张捕快去我铺子上照方抓药就好。”

站起身，楚孟生想要告辞，顾思晓却是也跟着起身留人，“吃碗汤圆再走吧！很快的……”

楚孟生还想拒绝，她人已经掀帘出去。

看他呆怔的模样，绿萝有些疑惑，“楚大夫认识画儿？”

“啊……”回过身，楚孟生反应过来，不禁低念了声，“画儿……”

“我、我以前帮她看过病。”

“是吗？我都不知道这事儿，画儿好多事，我都不知道。”绿萝低声说着，想起那天，心里忍不住有些怀疑。

真是奇怪，那天赌坊来催债时，她就见到了画儿，还有在红绡阁前。

真是巧合，还是另有别的原因？为什么画儿一个小丫头，却总是和他们的事扰在一处？

心中郁郁，绿萝还想再问些什么，张武却已掀帘进来，她只得咽下满腹狐疑，陪着笑同张武说话。

过不得多时，顾思晓果然捧着托盘过来，“来来来，一人一碗汤圆，虽然是小食，但也取个团团圆圆的意思。”

楚孟生推却不过，只得也捧了一碗。

鹌鹑蛋大小的汤圆，皮又薄又糯，一口咬下去，里头的馅就流了出来，甘甜里还带着些微的涩。

只吃了半粒汤圆，楚孟生就怔住了。

这汤圆，是玫瑰丝的，可是这馅料里却更加了陈皮，又有一点酸，却是放了乌梅。

这个味道，很是熟悉，往年他吃的汤圆都是这个味道。

这，是顾家的汤圆，是他的画儿最喜欢的味道。

抬起头，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少女，他忍不住低唤出声：“画儿？！”

“楚大夫？”回眸浅笑，少女明朗的笑容，明净如映入水潭中的明月，美不胜收。

心神恍惚，楚孟生的喉咙有些发哽，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这汤圆，很好吃。”

谁知道，他唤的并不是眼前这个画儿，而是另一个画儿。

只是，这个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那个画儿了。

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还安好？

别过脸去，顾思晓含笑咽下口中的汤圆，细细品着那甜酸里带着的一点涩，心里却百味乏陈。

她是故意的，这一碗汤圆，虽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她知道，楚孟生一定会吃出别的滋味来。

说到底，她还是怨愤。

别的人可以忘记那个顾思晓，但是楚孟生，她要他记住从前有个叫顾思晓的女子，永远都得记住。

送走了楚孟生，孙天仓盯着顾思晓，几次想要说话，却都咽了回去。

知道他想问什么，顾思晓只当看不到。收拾了碗筷，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我先回去了，怕出来得太久，让人发觉。嗯，那些汤圆我放在盘子上，等晚上，你那些师兄弟回来，一起煮着吃好了。”

“哦，”孙天仓闷闷地应了声，跟在顾思晓身后，也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张武，挤过来，拉着顾思晓商量，“小妹，你是女人，好说话，要不你帮我问问绿萝姑娘，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那个意思呗！”急得挠头，张武干咳两声，“你就去问她，说我这人长得粗，不会说好听的，可我是疼娘子的。虽然穷，但赚到钱我都给娘子，虽然不能荣华富贵，可一定能让她吃饱穿暖。”

“哦，”顾思晓应了声，忽然挑眉笑道：“你怎么不再说得大声点？不只屋里，连隔壁院子，都听得到了。”

张武脸上涨红，扭头看看没有声响的屋里，又是急又是躁得慌。

看他这模样，孙天仓憋着笑，伸手一推，直接把人推到窗子底下。

“二师哥，你再说一遍！”

“臭小子！”打开孙天仓，张武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绿萝姑娘，你刚才都听到了吧？我这人是个实心眼儿，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你要是不嫌弃我，就给我做娘子吧！我对你一定好……”

屋里半晌都没有声响，张武搭拉着脑袋，都快绝望了，才听到轻轻的一声“嗯”。

“你、你答应了？！”张武一愣，才反应过来。

大乐，反手一抱孙天仓，笑道：“兄弟，我、我要娶娘子了，要娶娘子了……”

看他那疯样，顾思晓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看着没有再传声音的屋里，她想着绿萝，一时之间很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