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卖
挑起眉,三哥哈哈一笑,“小子倒是会说话,嗯,看看就看看,小五,左右也是要买礼物,咱们就看看。Www.Pinwenba.Com 吧”
白狐裘男人小五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二位客官,您先瞧瞧我们店里的‘七宝桃花扇’吧!这扇子是最新的样式,在杭州都很流行。”
引着二人往琉璃柜前走,伙计盯了眼顾思晓,一直冲小七使眼色。
“娘们用的!”男人皱眉,看都不细看。
倒是那个小五细细看了,皱眉问道:“这是你们罗记所出,我怎么觉得这像是顾记的,这画工,我好像曾见过。”
跟在后头的顾思晓眼睛一亮,小声嘀咕:“我也瞧着像顾记的。”
“姑娘可别乱说!”那伙计也急了,“两位客官,这的确是我们罗记出的,今年可是卖了二、三十把呢!”
“二、三十本?这么少?”三哥撇嘴,“可见不是个好东西!”
“客官是见过世面的,该知道这好东西不重量,而重质。这‘七宝桃花扇’五百两纹银一把,可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三哥大笑,“家里的娘们还就喜欢这种又贵又没用的东西!嗯,给我订四,嗯,五把!小五,你要不要给你家的也订几把?”
小五一笑,“新出的都把把和这个一样?”
“那个,是自然,咱们家的扇子都是真材实料,这些个宝石都是从南洋最大的海商那里购置的,绝对保真。”
“够了,”打断他的话,小五温然一笑,“那些个宝石没什么稀奇,我倒是喜欢这扇面上的工笔桃花。我只问你,这画师可还是一个画师?”
“那个,”伙计咽了下口水,“都是桃花。”
他还没说完,小五就笑了,“还是算了,三哥,你喜欢就订好了。”
三哥偏了偏头,“小五,你是说这个不好?”
他这么一问,那伙计脸都急得红了,一个劲地盯着人看,生怕这位大官人一句话就搅黄了他的生意。
我的爷呀,这一句话,可是好几千两的银子呢!
这桃花扇自打在他们店里卖,都没卖出去过十把,他要是做成了这笔生意,可就是天大的功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升掌柜了。
看了眼那伙计,小五微微一笑,“左右几位嫂子也是看贵贱,画得如何,无关紧要的。”
呶了下嘴,三哥大手一挥,“订五把,你们什么时候能出货?我这几天可是要回去了。”
“快,很快,大官人您离开松江时,一定送到您手上。”伙计应着声,难掩喜色。
“官人,您再看看别的,咱们这的扇子把把都是精品,您看,这把扇子,这山水画得。”
“金碧山水,仿的大小李将军。不过,”小五一张嘴,就道了出处,“画工次,只见匠气,太俗。”
眨巴着眼,伙计也知道这位是个雅人了,不敢接话,他只看着另一位,“大官人,您看,这金碧山水多富贵气啊!”
“嗯,来两把!”三哥挥挥手,回头冲着小五说了句什么,说得快,那伙计居然一句没听懂,只隐约听出来这大概是南边哪地儿的方言。
在旁边的顾思晓却是听得皱眉。
这有点像是琼州那边的方言,但听着好像又有些不同。论理,这个时候还买扇子回去做手信的,应该就是琼州那样的南方地方,可是说的这个话又有那么点不像啊!
一问一答,两个男人却都没在意周围的人是怎么个表情,那个小五更是笑道:“三哥不就是喜欢俗的嘛!”
“嗯,是,我喜欢俗的!伙计,你倒是挑点不俗的,给我兄弟看看,要是看好了,我这兄弟才是个大主顾。”
伙计陪着笑,偷眼看看只笑不说话的斯文男人,寻思半天,把放在一旁架上扇盒里的扇子捧出来供这位把玩。
这些,可是精品中的精品了,虽不比桃花扇贵,可是这扇面都是请松江有名的才子绘的,要知道这些个才子,寻常一幅条幅也能卖个几十两的。
他想得是好,可是却没想到这些扇子捧到男人面前,他却只是摇头,看一把说“匠气”,再看,“俗!没有新意,不及顾记用心。”
一句一句听得伙计头都大了,索性也不再奉承这位,就真是个有钱的大财主,他也侍候不起啊!
转向三哥,他陪笑道:“大官人,咱们罗记最出名的乃是春扇,您要不要也看一看?”
“最出名的怎么现在才说?”三哥不快地皱眉,见伙计只是陪笑,一脸暧昧,就挥了挥手,“也罢,就瞧一瞧。”
伙计笑着躬身,引二人往旁边小间去。
顾思晓抬脚跟上,陪在她旁边的小七却是有些发怔,“姑娘,你也要去看春扇?”
嗯了声,顾思晓也不觉难堪,“你没听见吗?我要给我家小姐买春扇。”
她答得大大方方,那小七却有些面热。眼见顾思晓跟着那两人进了小间,他呶了呶嘴,却也只能跟了进去。
虽然罗记春扇出名,可到底不好摆在明面上卖,就像书肆里卖一样,得遮着掩着,才更勾人。
脚前脚后迈进小间,不管是顾思晓还是那两个疑是琼州客商的男人,都有些看花了眼。
小小雅室,四周的架上摆的都是扇子,一眼看去,那团扇上绘着的却是一幅一幅。
乍一看,两团白花花的肉交缠在一起,好像每一幅都是一样。再看,却是每幅里的姿态都不同,花样百出,表情撩人,火辣辣的,怎么看都不比那些含蓄。
饶是顾思晓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突然一看这样的春扇,却也不觉面泛粉晕。
在她前面的两个男人,那个小五回头瞥了她一眼,立刻扭过头去。而那个三哥却是“哈”的一声。
“小姑娘,你们小姐是哪个楼里的?让你来帮她买这个春扇?是个妙人!官人我今个晚上去捧捧她的场。”
哪儿来的什么小姐?她就是想胡说也说不上来啊!
顾思晓哼了一声,强作镇定,沉着脸,只看却不说话。
看她这般模样,之前那个伙计撇了下嘴角,也不理会她,径直拿了一把折扇,手一抖,展开扇面,“大官人,您看这幅,后庭花,不只人画得好看,您就看这姿势,看这画工,活灵活现的,连这里的毛都画出来了。”
那三哥看得得趣,也是拍手笑,“这个好,把带在身上了。嗯,后园私会,郎情妾意,大妙、大妙!再看看这把,嗯,这个也不错,这是哪个荒野破庙,果然是有些野趣,小五,你还说人家没新意,你看这多有新意啊!就是那些话本里配的图,都比不上这个有新意。”
他那兄弟只是皱眉,“这样的扇子怎么拿得出手?”
“谁说要拿出手了,这扇子可不就是藏在闺房中的吗?咦,这把扇子有些奇怪,这个手柄。”
他还没问出来,那伙计已凑近,俯到他耳边低语。
顾思晓只听得说什么“打磨光滑,不会碰伤那里”之类的话,虽没听全,可听那三哥拍手大笑,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都包起来!这些不一样的,一样给我来一把!我兄弟不喜欢,可我还就爱这个调调。”
这些男人,怪不得罗记春扇卖得好了。
在心里哼了两声,顾思晓只俯身去看面前的春扇。
这把春扇,绘的是戏春图,杏花纷纷,柳絮扬扬,园中画廊,一男一女赤身交缠,男的精壮英俊,女的美艳动人,粉面含春,媚眼勾魂,单只是这神态,已入木三分,果真是画得活灵活现。
“这画工倒真是不错,比刚才外头的那些功力深厚多了。”
她这一句话说出口,屋里的人都盯着她看了。
虽然有女子买春扇的,可都是匆匆来去,遮遮掩掩,就是青楼女子也没她这样当着这么多人面大大方方看的,而且不只是看,还直接评价起来。
盯着她看,那三哥又是笑又是拍手,“小五,我怎么觉着这小姑娘和你有那么点像啊!”
他这样说,顾思晓却是不觉看向那穿着白狐裘皮的男人。
那男人大概二十多岁,面容虽生得斯文,可神情却有些冷淡,并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垂下头,顾思晓淡淡道:“官人说笑了,我怎么敢和这位官人比呢?”
不相干的人,比什么呢?!
转过头,顾思晓根本就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可是偏偏那个穿白狐裘皮的男人居然盯着她看了两眼,一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竟是俯下身去看她刚看的那把团扇。
有点诡异的感觉,就算是并肩而立的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在旁边看的两个伙计都觉得尴尬了。
这通常一起赏春扇的男女,都是闺房之中亲密无意吧?哪有这陌生男女居然一起赏春扇的?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更稀奇的是,那个男人凑在少女跟前,看了半晌,居然点了点头,沉声道:“果然是比外头那些好多了,无论是构图、意境,还是画工,都算得上是高手!”
两个伙计差点一脚跌倒,再看男人的眼神不觉带出奇怪的意味。
哪个男人看春扇会去留意这个?看姿态看动作去感受那撩人的情趣,才是正常吧!
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顾思晓也不觉扬起眉来。
这个男人,对书画颇有研究,刚才在外间,她就已经看出来了。但她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和她一样,“赏画如品茶,只有好坏之分,没有贵贱之别。画得好就是画得好,岂能因它是一幅就鄙视生厌,不是也有当代才子擅画春宫的吗?”
男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声音不高,也不像是在解释给别人听,反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眨了下眼,顾思晓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那个三哥,哈哈大笑,拍着手靠近,用手肘碰了下他,又冲顾思晓眨眼,“我就说这个小姑娘和你像吧!”
盯着顾思晓,他歪着头笑道:“小姑娘,你到底是哪个楼的?一个丫头如此有趣,想来你家小姐也很是有趣才是,唉,你别瞧我看着粗鲁,可要是论起怜香惜玉,那可是个中高手,你只管说你家小姐名头,就是再远,我也会去捧场,你只等晚上,官人我去做你姐夫就是。”
好生孟浪,顾思晓白了他一眼,虽然仍木着表情,却已经有些不快。
那三哥也不以为意,就是被兄弟推了一下后,脸上的笑也没减分毫,又转过身去挑扇子。
偷看了眼那个小五,见他俯下身细看那些春扇,顾思晓就退后了一步。
原本跟在她身边的伙计也凑过去,结结巴巴地介绍扇子,倒没人理会她了。
借这机会退了出去,顾思晓出了罗记,走几步却又回头。
在罗记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不过是江南常见的碧车,也没什么徽记,可那跨坐在车辕上的大汉却精壮非常,只一搭眼,就看出不是普通人。
除他之外,还有站在马前,正细细梳理马毛的男人,虽然略瘦些,可顾盼之间,精光毕露,显然也是个手上有硬功夫的。
这两个仆从,再加上那两匹看来神骏却用来拉车的黄骠马,一辆普通的马车也变得不普通了。
果然,那对兄弟有些来头!
咬着唇,顾思晓在瘦高个看过来时,转身退到了街对面,却没有离开,连眼睛也是一直在盯着对面的罗记。
“大官人,小的叫出掌柜的来,与您签契约。”半躬着身,引着两兄弟转出雅室的伙计难掩喜色。
这一笔生意谈成了,他可是立了一大功。
“不用了!”三哥一挥手,手一晃,两指间一张银票眩花了伙计的眼。
接过银票,看清银票上的数目,伙计的眼睛更亮了。
“大官人,这一千两订钱,小的给你出个凭据,嗯,还是等掌柜的来和您签个契约吧!”
男人一笑,“哪个耐烦等他!既然敢给你订钱,大爷还怕你们这小店毁约不成?要真敢,我还觉得有趣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带着让人惊惧的威胁。那伙计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收了银票,陪着笑送了二人出门。
眼看两人要上车了,那伙计却还在门前点头哈腰的不肯走。
顾思晓也等不及了,直接就冲了过去,“官人,请等一下。”
回过头,看清楚人,三哥先哈哈笑了,“怎么?小姑娘,等不及了,想现在就亲自带我过去会你家小姐?”
不去看他,顾思晓只看着他兄弟,低声问:“这位官人,奴有一把折扇,想请官人一观。”
她这话一说,这两兄弟还不曾说什么,那头的伙计已经皱起眉,呵斥道:“你这小丫头,好生无礼,怎么敢在我们罗记面前生事!?”
在扇行门口向人家的主顾兜售扇子,的确是件不守行规的事,只是顾思晓心里恨罗记占了她家的铺子,就算是没听过强取豪夺之事,但想来这铺子也必然买得比市价低廉。
所以,那伙计呵斥她,她只当作没有听到,全无半分愧色。
“你这伙计,才真是无礼!这小姑娘自与我兄弟说话,与你什么相干?”
皱眉瞪了那伙计一眼,三哥转向顾思晓却是面带笑意,“小姑娘,咱们去那头说,可就不是他们扇行门口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