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三间茅屋错落而建,曲径通幽,清风徐来,一轮银月轻笼,虽是简单质朴,却如素颜少女,不刻意,不张扬,不娇媚,不华丽,但繁华尽处,晨钟暮鼓,安之若素,别是一番风情。
康庄居住在其中一间茅屋中,而另一间,则做了炼药房,三人便安顿在剩下一间茅屋中。将萧紫衣放置在屋内唯一一张木板搭置的床上,许是方才在桃花阵中,为了唤醒百里墨太过劳累,自始至终又说话太多,萧紫衣已体力不支地复又沉沉昏睡过去。
百里墨与月清流立于床边,皆凝视着萧紫衣宁静的睡颜,稍早还略见些红润的面颊,泛起一丝苍白,原本就清瘦的轮廓,此刻看来越发消瘦了几分。
月清流两指搭在萧紫衣手腕上,凝神查看她脉象,继而起身微拢起眉,“她这几日苏醒,本就是强撑精神,透支了药效,怕是毒又沁入了些内里,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可康庄所提的要求,我们又不能不遵守。”百里墨望着萧紫衣额神色间也掩不去担忧。
“若依我的意思,先救紫衣要紧,也许我这决定确实自私了些,可要用她一命,去换崇州城百姓的性命,未免也太不公平,这并不在多寡,每个人的存在,总会对某些人尤为重要,紫衣便是如此。你我即便将天下苍生挂在嘴边,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江山社稷?岂不可笑?”
“你说得不错,可若紫衣平安后,知晓此事,以她的xing子,怕是不会接受。”
“我宁愿成罪人。”
“我亦不介意在别人眼中成了被唾弃之人,但我难以面对紫衣她憎恨的目光,清流你尚不够了解她,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她的反应,绝不仅仅是愤怒那样简单。”
月清流不再开口,踱步到墙边,窗外朦胧的月色自小窗照进来,映在斑驳的墙壁之上。这茅屋的装饰很是奇特,并不似一般会在墙上悬挂字画,而是将书画直接写在了墙上,画中一个少女背影,一行行云流水的字迹:
长年心事寄林扃,尘鬓已星星。芳意不如水远,归心欲与云平。
“那么,我们就还有唯一的法子。”月清流顿了顿,声音轻缓传来,“那便是说服康庄,让他两者皆答应下来。”
“你有良策?”
月清流不答,而是开口说了句看似不相及的话语,“这字体,似曾相识。”
百里墨隐隐抓住了他话中真意,但却因月清流说得太过含混,而无法理出明确的头绪,“这里并无其他人,看似应是康庄所书,你见过他的字?”
“你可还记得我曾提过,月殿中那些不明出处的医册?”
只这一句话,百里墨瞬间略有所悟,一丝繁复神色在他曜石般的黑眸中沉淀。若月清流与他所想是同一桩事,那月清流能冷静至此,足见他自制过人,非寻常人所能比拟,可猜测是一回事,要将真相揭穿,却又是另一番样貌。
“你确定真要这样做?”百里墨沉声询问。
月清流转头,目光划过萧紫衣的脸,盈盈浅笑,语义平静,“这是最好的法子,不是吗?”
“好,你既已决定,我自然支持。”百里墨点了点头,“我们需设个局,让他自己说出来。”
“不错,请君入瓮。”
月清流轻抚肩头长发,拢起一室月光,清辉满溢,墨发如缎。只是在笑意更深的唇角,淡然隐没一丝几不可见的心事浮沉。
静谧的晨曦中,屋内只闻竹椅转动的“吱妞”声响,康庄俯身在桌案下翻找着,终于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卷画卷,轻抚去上面薄薄一层微尘,缓缓在桌上展开来。
每一幅画中,皆是个婀娜女子,但无一例外,都仅是个背影,虽看不清面目,只一眼便可想见画中人是何等花容月貌。更惹人注意的是,画中每一笔,都似凝结着作画人无限情意,点画勾描,用心十足,淋漓尽致。
康庄伸出手,轻抚着画中人,神色中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冷硬,柔情自脸上每一道风霜痕迹中渗了出来,落入纸间。
那只手竟慢慢有了些颤抖,目光扫过自己的双腿,他闭了闭眼,前尘似梦,浮生一瞬,该忘却的,总还是要丢在过往里。
“康神医,您若不忙的话,可否和我谈谈?”
一道波澜不惊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扬起,月清流颀长的身影,映着晨光倚着门,慵懒而立,微扬的唇角透出浅淡的笑容。
康庄一惊,飞快将画拂落到桌下,甚至还来不及卷起。月清流见状信步走至屋内,倾身帮他捡起画卷,放在桌上。
“康神医何必如此慌张?反正仅是一个背影罢了,难道还怕别人看出什么不成?”
康庄神情中流露出一层薄怒,但望着月清流的视线,又有些繁复,“没有人教过你,入别人房内先敲门这是礼貌么?”
月清流无谓地一摊手,“我那位至高无上的母亲,可从未有这时间,她一生只顾恨着负了她那男人,自然将我这那人留给她的孩子视为眼中钉,恨不能除我而后快。”
“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岂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那是因为康神医你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何事,才会这样说。”月清流长眉一挑,端详着康庄脸上每一个表情缓缓道:“谋反那些,皆是子虚乌有的罪名,她想杀我,我便杀她,我与她之间,早已没有了母子之情,只是冤冤相报,宿世成仇,待回到月国神殿,想必也该是送她上路之时。”
“你,你要杀她?”康庄讶然,不敢置信地望着月清流。
月清流掸了掸袍子,牵唇一笑,虽流光摇曳,却牵引出分明的肃杀和冷酷,“我不杀她,难道还等她来杀我?我这人一向有仇必报,念在她是我母亲的份上,我会给她个痛快的了断。”
月清流的声音,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开来,字字如霜,仿佛笼在山顶皑皑不化的冰雪,令人不禁自他那妖魅的笑颜中,无端窥探出遍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