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紫衣再返回“天香楼”时,天边已泛起一抹鱼肚白,将夜的微凉默默遮挡,融化,新生一般。
她径直来到后院,也懒得去敲门,足尖轻点,翻墙而入。却在落地一刻,警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里太静,静得似乎连虫鸣鸟叫皆听不见,空气不再流动,风也不再轻柔,仿佛所有生命,都自这空间中消失,再无生气。唯有弥漫的一丝血腥味道,却是清早的晨风,掩都掩不去。
萧紫衣蹙起眉,快步走入院子,映在眼前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有的挂在已泛黄的枝叶间,有的俯趴在血泊中,尽是些未曾见过的面孔。血迹一路延伸,漫过后院的地面,向着“天香楼”之内而去。
萧紫衣心下一惊,疾步走入内阁。她走前还是轻歌曼舞,暗香盈动的温柔乡,此时却俨然成了修罗的地域道场。血色映红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那些曾活生生的女子们,身上依旧穿着各色蝉衣,只是皆早已被鲜血染红浸透,盖过衣衫上刺绣的艳丽花朵。
她猜测这场杀戮应该才发生不久,因为尸首中欢客并不算多,显然是清晨前,有些人已经离去。
一步一横尸,一步一生寒。这些认与不认识的尸体,在萧紫衣面前勾勒出一幅残酷的血腥长卷。她近乎麻木地一步步前行,不再尝试弯下身去,试探他们的鼻息。
究竟是谁,导演了这毫无人性的屠杀?
忽而,她似是从梦中惊醒,拔足便往楼上奔去。一间间推开二层厢房,并未见那几个熟悉身影,让她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没有坏消息,有时便是一桩好事。
行至月清流房内,地上的点点血迹,却是那样触目惊心,萧紫衣感到自己的心瞬间被抽紧。这血,属于谁?月清流受了伤?不会,他武功那样高强,又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萧紫衣随即安慰自己。
可在她离开前,月清流那不对劲的神情,画面般自眼前闪过。那时,她若是多问上一句就好了。
门声微响,萧紫衣飞快拔出剑,厉声叱道:“谁?”
“萧姑娘,是我……”
门外跌跌撞撞闪进一道人影,萧紫衣定睛看去,竟是浑身血迹斑斑的钱姨。她身上有多少道伤口,已数不清,右肩上还cha着半截断剑,殷红的血泉水般不断涌出来。
萧紫衣忙上前去扶她,“钱姨,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那人,派了人来,想趁着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杀了主子。”
“钱姨你所指何人?”
钱姨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道:“大祭司……离国大祭司……”
“他要杀月清流?他到底为什么几次三番,非要置月清流于死地?”
“这……这一点,相信主子会自己告诉萧姑娘你……”钱姨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我……我时间已是不多……我必须把主子他们的下落告诉您……距此三里的村子里,有处农庄……”
说到最后,钱姨的声音已几不可闻,萧紫衣唯有低下身去,附耳在她唇边,才将她的话听了个完整。
“钱姨,你要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医治。”
“不,我自己清楚……萧姑娘,我家主子……就拜托你了……”
钱姨说完,像是终于觉得将心意交代妥当,双目一闭,身体绵软无力地沉了下去。
萧紫衣合了合眼,复又睁开。穿越到这世界,她已见过太多死亡,或凄苦、或不甘、或苍凉、或悲壮,不管是哪一种,都在心上留下一道永不能磨灭的伤。但她不能,也没有时间沉溺于伤痛,唯有坚强,才是前路漫漫,能够披荆斩棘的唯一利剑。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将床单撕扯成条,绑在一起。然后把钱姨尸首扶起,吃力地负于背上,再用布条绑紧。
迎着初升的朝阳,她一步步走出内阁,那重叠的人影,愈发显露出她的娇小。但灿灿金辉下,她身姿依旧挺拔,朗月般的黑眸中,承载着海枯石烂皆不移的坚定。
背着钱姨的尸首,萧紫衣自然不能从大路走,即便天还未完全放亮,街上也已有零星早起之人。
她穿过条条隐蔽的小巷,即便身负钱姨的重量,却依旧脚步如飞。并非她功夫有多好,全凭心中那股执拗与焦急。萧紫衣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她一定要尽快见到墨和月清流他们,方能将心底那空荡荡的洞填补上。
距“天香楼”三里,已到了翼城边缘,确如钱姨所说,有个无名小村落。村子里人不多,大约七、八户,因为一早已去了田里劳作,萧紫衣并没遇到村民。
绕过村子低矮的青瓦房,一个敞亮的大院便映入眼帘。
萧紫衣才一踏进院子,一道交织着惊喜与惶恐的声音破空传来,“紫衣!”
循声望去,百里墨、战天成和碧桃,正站在院子里,看见萧紫衣,皆快步迎上前来。碧桃拉着萧紫衣的手道:“太好了,我还怕你找你找不到这里呢。”
萧紫衣飞快将三人打量了一番,衣衫虽有凌乱,但看似并无损伤,这才微微放下了心。她点了点头,“是钱姨告诉我来此寻你们。”
她一侧身,几人这才看到她背后的钱姨。碧桃低叫一声,后退一步,“钱姨,她——”
“死了。”萧紫衣说得平静,尽量压抑住情绪中的一丝软弱,向战成风道:“来帮个忙,将她尸首运到个有些灵气的地方葬下,也好让钱姨入土为安。”
“是,紫衣姑娘。”
战成风自萧紫衣背上解下钱姨尸首,背在自己肩头,往院门外走去。一旁的碧桃,也忙跟在战成风身后去帮忙了。
望着他们身影消失,萧紫衣良久伫立不语。
她眼前浮现出钱姨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招呼客人的身影;浮现出那些言笑晏晏的青罗女子,舞姿翩然;浮现出自己不久前,还在“天香楼”长歌一曲。不过才一夜,便隔了生死,隔了天涯。
原来命运的安排,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一双温暖的手握上她的手,轻轻拭去她白皙的掌心间残留的血迹。这只大手如此有力,仿佛只是握着,就有勇气与力量,源源不断传递到四肢百骸。
“紫衣,你怎样?”百里墨低声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萧紫衣侧目望进他宝石般的眼底,盈盈而笑,“墨,我很好,我们都没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