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油风波
当日,苏玉蘅从姚燕语那里离开的时候,带上了一只五六个月大小的小狼崽子。
起因是苏玉蘅偶然跟姚燕语和韩明灿叹息,说大长公主养的豹子在大长公主去世之后就开始生病,恹恹的,不怎么吃东西,水也极少喝。然后终于在前日闭上了眼睛,追随着大长公主去了。
姚燕语见她伤心,便叫翠微把唐萧逸在江宁的时候捉来的那只幼狼给抱了出来送给苏玉蘅,说:“我是个没耐心的,它跟着我也是受罪,饥一顿饱一顿的。不如你带它去跟你做个伴儿,它也有个好生活。”
这只小狼崽子通体雪白,一看就不是个凡品,苏玉蘅见了很是喜欢,当时就抱在怀里不放开。回家的路上把小东西抱进马车里,拿了肉脯喂它。手指轻轻地抓着小狼崽子脖子里的软毛,轻声哄道:“千里,千里,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小狼崽子还是太小,肉脯叼进嘴里来来回回也嚼不动,最后不耐烦,便吐回了苏玉蘅的手里。苏玉蘅把湿乎乎的肉脯丢到痰盂里,拿了帕子擦手,叹道:“还是回去叫厨房蒸牛乳给它你吃吧。”
狼崽子小千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从一个主人的手里移交到了另一个主人手里,生活也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懵懂懂的睁着两只圆眼睛看着苏玉蘅衣袖上的纹饰,张开小嘴巴咬住,亲昵的撕扯着。
忙碌了一天,姚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姚燕语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趴在案几上,前面摆了十几个白瓷盘子,盘子里是各色药粉,而她则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这些药粉冥思。
“姑娘,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翠微把床铺收拾好,过来劝道。
“唔,几更天了?”姚燕语直起了身子,抬手自己捶了两下腰背。
翠微忙上前帮她捶,并劝道:“已经三更天了,明儿还得去医馆呢。姑娘早些歇息吧,明儿去了医馆再想药方子也不迟啊。”
“好。”姚燕语站起身来走到了床边,把身上披着的棉袍拿掉,只穿着贴身的茧绸裤褂钻进了被子里。
翠微把衣服整理好挂在衣架上,又转身过来给姚燕语掖好了被子,两层帐子放下来,方把屋子里的等熄了,悄悄地退了出去。
姚燕语并不困,躺在床上也没有立刻睡着,满心里想着的还是冻疮膏的事情,因为想事情,她免不了翻来覆去,放在枕畔的手臂收回来,忽觉一丝沁凉贴到了肌肤上。
却是手腕上那串紫珍珠在外边放的久了,染了凉意。于是她抬手把那串珍珠撸下来捏在指尖一颗一颗的数。
这是姚燕语从卫章送给自己的那一匣子紫珍珠里面挑出的三十二颗串成的串子,绕着手腕两圈儿,刚刚好。捻着这珠子,她自然又想到了卫章,那张脸仿佛近在眼前,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气息。
这个人,真的像空气一样。触不到,但却让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
写回来的书信,心里疼的了不得。那么多珍贵药材,那么好的疗效的药,她辛辛苦苦弄了大半个月,竟然有一半儿都洒在了运输的路上!
这不能够啊!
姚主薄看着新制出来的一千瓶冻疮膏犯了愁,托着下巴默默地想,上一批是把瓶子放在软草里,装了木箱往北运的,居然折损了将近一半儿,那么这一批该怎么运呢?
“姑娘!姑娘!”翠萍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砰的一下推开了门,打断了姚燕语的思绪。
“怎么了?这么急急火火的!”姚燕语不满的皱眉。
“姑娘,不好了……”翠萍说话间就变了哭声。
“什么不好了?!”姚燕语慌忙站起来,问。
“奴婢刚听到他们说……他们说……呜……”翠萍说不出话来,却捂着脸哭了。
“哭什么哭!”姚燕语急了,“天塌下来了吗?!”
翠萍被姚燕语训斥,抹了一把眼泪,悲伤地喊了一声:“姑娘!他们说,将军……遭了不测!”喊罢就呜呜的哭起来。
“遭了不测?”姚燕语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猛然回头一把抓住翠萍的手腕子,颤声问:“你把话说清楚,遭了不测是什么意思?!他……死了吗?”
翠萍被自家姑娘的表情和声音给吓得不敢哭了,吸了一口气,说道:“说是……生死未卜。”
姚燕语点了点头,放开翠微的手腕子,声音颤的更厉害了:“那就是没死……肯定没有。他不会死的。”
腿有些软,好像走过了千万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所以姚燕语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医馆的屋子没有地龙,地上倒是铺了地席,但现在是腊月天,地上冰冰的冷。
姚燕语就那么坐下去,竟一丝寒冷也没觉得。
她的手里还握着卫章写给她的书信,信上说冻疮膏很好用,兄弟们昨晚用上,今天早晨就见效了。还说她很了不起,配制了这样的灵丹妙药简直是雪里送炭,兄弟们这回可以全副心思上阵杀敌,不用被脚上的疼痒分神了。
翠微一进门便见翠萍和姚燕语两个人都坐在地上,一个捏着书信发呆,另一个傻傻的哭。于是气急败坏的骂翠萍:“你是越发的没用了!怎么照顾主子的?这么冷的天,让主子坐在地上,冻坏了可怎么办!”
翠萍这才抹了一把眼泪和翠微一起把姚燕语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姚燕语回过神来,转头盯着翠萍,问:“你说详细点,到底是怎么回事,消息是听谁说的,可不可靠?!”
“奴婢是听关司医说的。他刚带着人去御药房取药,回来的时候刚好遇见皇上身边的一个公公,那公公也不是有意的,他正在跟一个嬷嬷说话。是那个嬷嬷问听说皇上今日大发雷霆,把御书房的砚台给掀了,却是为何。那公公便悄声说,是因为北边来了急报,说卫将军带了一队人去突袭敌营,三日未归,竟是失踪了……”
翠微说着,又掉下眼泪来,“开始奴婢也不信,不过后来……老院令忽然进来,吩咐奴婢等人不许跟姑娘说,奴婢想,这怕是真的了……”
“我不信!”姚燕语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咬着牙笃定的说道,“这些嬷嬷太监们传的话有什么可信的!这些人闲着没事,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说是说,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滚过胸前的月白色官袍的衣襟,啪的一下落在手里的信纸上,墨色的字迹渐渐地洇开一片。
“是是!咱们家将军有一身的本事,又带着最强的兵勇,绝不会有事的!”翠微转头瞪了翠萍一眼,忙拿了帕子给姚燕语拭泪,又劝:“这些谣言信不得,姑娘快别哭。”
姚燕语拿过帕子来抹了眼泪,又稳了稳心神,说道:“你刚才也说他是带着一支队伍去突袭了。然后就失去了消息?”
“他们……是这么说的。”翠萍心虚的看了翠微一眼,怕又被她瞪。
“是只有他一个人消失了,还是整支小队都消失了?”
翠萍摇摇头,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关司医也没听那么清楚。”其实想要知道很简单,去问问老院令就好了,他今天去给皇上请脉了,肯定知道事情的原委。但翠萍不敢说,因为老院令说了,这些闲言碎语不许说给她主子听。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用管我。”姚燕语心神稳住了,便摆手让两个丫鬟都出去。
翠微又劝道:“姑娘若是心里不舒服,不如今日早些回家吧?”
“这却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姚燕语的目光落到那些冻伤膏上,沉声吩咐:“对了,你去吩咐下面,让他们弄些棉絮来。”
“是。”翠微这会儿也不敢多问,忙答应着。
“去吧。”姚燕语摆摆手:“快些去办。”
“是。”翠微福身答应着,又瞪了一眼翠萍,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姚燕语却没办法冷静了。她抬起手里的书信狠狠地看了一遍,然后气急败坏的丢到地上,恨恨的骂了一声:“混蛋!”
骂完后又不解恨,又对着那书信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招惹了我,又把我丢下不管!你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说好打完仗回来娶我的!说话不算数的混蛋!”
“敢骗我!敢耍我!你最好别落老娘手里,否则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混蛋……伤我的心!太可恶了你!”
“混蛋你怎么能这样……”
姚燕语往后靠了靠,双腿抬起抱在怀里,趴在膝头上呜呜的哭了个够本儿。